在魔教被关小黑屋的那些年(5)
顾百纵站在摊前,眼睛扫了一圈,停在了一个角落里,一指:“那个,多少钱。”
顾千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盏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花灯。
老大爷摆手道:“那个啊,去年上元节没有卖完的,你要就送你啊,不要钱的。”
顾千随站在后面看着顾百纵拿了那盏花灯,又极认真的挑了半卷红纸,心中越发感到怪异和荒谬。
顾百纵今日对他的纵容倒像是回到七年之前,从高高在上的教主又变回了那个会陪他玩闹的哥哥。
顾千随像站在顾百纵给他搭起的虚假桥梁上,进退两难,不知哪个才是顾百纵想要他做出的选择。
顾千随开口问道:“你买花灯做什么?”
顾百纵并不答话,只是牵着他往前走。
不用一刻钟,顾千随看着眼前千里冰封的淮水就反应过来顾百纵想做什么了:“你现在想放花灯?”
顾百纵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淮水还没有解冻,整个人都窘迫起来,抿着嘴不说话。
顾千随哑然失笑,他们就在河边就地坐下,不远处有富贵人家的灯笼点成长长的河,天色渐暗,月上柳梢,就算没有一河的花灯也自有一番风情。
顾千随这一会儿已经想的通透了,他哥哥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他说:“顾百纵,你不必这样,这没什么好愧疚的。”
“我没有愧疚。”
顾千随也不看他,只是说道:“那为什么偏偏是今年想起带我出来?”
——是谁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便不能踏出虚无山一步?
顾百纵没有说话。
顾千随说的笃定:“是因为上元节你要去见那个人。以前每年的上元节你都是和我在一起,今年忽
要去找别人,心里觉得别扭了,愧疚了。为了你自己还能继续心安理得的去赴你的约,便要破了规
先带我出来一次。”
“......”
“别急着否认,你要是真的想对我好,前七年你也不该这样对我。我知道你又想说那是我自找的,
我一命就是你重情重义,可你怎么能把所有事情都想的那么理所当然?”
“......”
顾千随最后总结道:“顾百纵,你可真够虚伪的。”
顾百纵终于艰涩的开口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这样做而已。”
至于为什么忽然想这么做,也许是昨夜梦境残留下来的一点苦涩在作祟,也或许事实真的像顾千随所
说的那样,他是在给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
但是顾百纵忽然就不想去深究了。
顾千随长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倒在顾百纵的身上:“是我逾越了。”
他今晚是过于激动了些,这些话本不应该说出口的。
他该扮演什么身份一直都是再清楚不过,顾千随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只是再压抑的感情都会有需要宣泄的一天,化作尖酸刻薄也好,疯狂执着也罢,总是需要某种形式展现给那个人看。
只是那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既然顾百纵今日想放下姿态做个好哥哥,他顺着就是,何必要说透。
夜空寂静,只余几点星子散着些光亮。
他们就这样坐着也不再说话,在风中依偎着。顾百纵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冬天的夜晚,顾千随也是这样安静的和他靠在一起取火,直到天亮。
只不过今夜他们是不可能这样在外面过夜了,顾千随没到一个时辰便冻得全身发凉,小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顾百纵说:“好。”
顾千随站起来便觉不好:“......腿冻麻了。”
“......”
顾百纵默默的蹲下去,等顾千随趴好之后便稳稳的起身,冒着细雪走向来时路。
路边人家的院子来传来渺远的歌声,顾千随趴在他的背上听了一会儿,兴致来了也跟着那唱词和起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街边忽然涌出了很多百姓,站在家门前放起了长鞭炮,漫天的红纸屑飘落在白雪上,那声音渐渐掩过
了顾千随的歌声。
顾百纵认真的侧耳去听却再也听不真切。
07.
顾千随第二日起早时,看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的记起来昨夜他们回来之后顾百纵去参加了教内的年夜宴,看样子是一夜未归。
手腕和脖颈上的链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扣了上去了,顾千随摸了两下便不去管它了,跳下床去书柜抽出前几天八卦笔新寄来的《京城娱乐快报》,路过窗边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点红,顾千随停下,站在窗边盯着这一块剪得乱七八糟的红纸陷入沉思。
顾百纵进门时便看到顾千随站在窗边表情古怪,当下便有些不愉:“我不会弄那些玩意,这窗花不好看就撕了吧。”
顾千随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见那一张所谓的窗花在顾百纵手里变成了真-废纸。
“......”
顾千随心里叹一口气,晓得顾百纵好哥哥的游戏结束了,心下却还盘算着待会儿等他走了再捡回来粘粘说不定还能看。
哪知顾百纵就不走了,指指床头的箱子:“去换衣服。”
顾千随愣了一下:“今天还要出去?”
“去看看师父。”顾百纵的语调毫无起伏的提醒道,“祭祖你没资格去,但师父你要看去。”
顾千随对上顾百纵平静无波的视线,恍然记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听话道:“我知道了。”
他找出一身素白的衣装快速穿好,顾百纵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报纸扫了一眼:“林子青?”
顾千随系衣带的手指一顿,想起来林子青就是八卦笔:“我们教内不是有不少人订过他家的报纸,我顺手要了一份。”
顾百纵随便翻了翻,一眼就看到了上个月顾千随写的那份男宠体验,下面还有八卦笔的亲自点评:“真想看看顾兄弟所评价的三界第一绝色的魔教教主面具下到底是何等美貌,这月订阅过五万,上元节主编就去魔教掀教主的面具。”
“......”
顾千随看着顾百纵手里的报纸瞬间变成粉末,尴尬的脸上挂不住笑:“你别介意,这个人就是嘴欠。”
顾百纵瞟了他一眼:“你跟他很熟?”
“......”
顾千随不敢说话了,飞快收拾了地上的垃圾老老实实的跟在顾百纵身后出门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离东巷有一段距离,马车也要行驶一炷香的时间。
顾百纵今日穿的相当正式,白色的衣袍衬得脸上的面具都显得正气凛然,他正半阖着眼靠在车壁毯上养神,从衣襟到袍角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这是顾千随偷瞄了好几眼发现的事实。
顾百纵闭着眼忽然沉声道:“一会儿下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还记得吧。”
顾千随闻言也正色道:“我明白。”
待到马车停下布帘掀开,他先一步下了马车,恭敬的垂首立在一旁。雪白脖颈上露出的一根小指粗细的银色铁链,在寒冬日光下时隐时现的反光让人不容忽视。
顾千随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射来的一众如芒目光。
链子的另一头被握在了顾百纵手中,随着那人的步伐轻微作响。在他露面时,身后齐刷刷跪起了几十有资格进入此地的魔教高层。
顾千随自然也是应声而跪,目光却悄悄随着顾百纵一起扫了一圈现场。
前面跪着的是李思棋打头六峰长老,再后面便是左右护法和四大堂主。上一年这个时候右护法和四大堂主应该还是顾百纵的人,今年却又说不准了。
顾千随暗中思衬着势力划分,一时没注意他们什么时候起了身,匆忙站起时与李思棋对上了眼。
看见那老头微笑顾千随便觉不好,接着就见他跨出一步向顾百纵昂首道:“教主,今日祭祖您把人这副打扮带来,于礼不合吧。”
顾百纵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没记错的话,是李长老当年跟我提议走到哪都得把人栓了才好叫你们放心,怎么今年才想起来给人打抱不平了?”
左护法忙出来打圆场:“顾千随又不会参与祭祖,教主的人当然是教主说了算。”
李思棋皮笑肉不笑的退下去,余光看着的方向却是顾千随。
顾千随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冷笑,刚才李思棋的话哪是在指责顾百纵,那可是说给自己听的呢。生怕自己乐不思蜀忘了虚无山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接着底下有三分之二的人跟着顾百纵走进祠堂里面。顾千随的链子被栓在了外面的亭子里,不用顾百纵说他也知道规规矩矩在里面坐好等着他们出来,然后顾百纵会带他去后山祭拜师父。
顾千随每年都想直接跳过这一段,在东巷等顾百纵祭完祖再出门,但是不行。
七年前顾百纵能让他活下来也是需要长老们的同意,此后每年带他出来在长老面前转一圈也有让其他人放心的意思——放心他不会抢了顾百纵的位置。
顾千随百无聊赖的看着亭柱上的一道道歪七扭八的划痕,那都是他前几年坐在此处等的无趣拿石子划出来的。
就在他又捡起石子划的开心时,一道古怪的声线尖锐的在耳边响起,像是要给他把耳膜刺穿了:“顾千随,这可快要到第八年了,炉鼎都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你还有命继续考虑么?”
顾千随眯了眯眼睛看向祠堂的方向,果然那老头终于坐不住了。
他抛了抛手中的石子,漫不经心的回道:“我早就考虑好了,该什么时候动手我心里有数,你在你的景虚峰等我消息便是。
那声音过了片刻再次响起:“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让我们失望。”
顾千随嗤笑一声,不再理会那边的动静,专心划自己的柱子。
等顾百纵出来时,四根柱子只剩下一根还是空白的,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划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顾千随走出祠堂禁地,去往白雪皑皑的后山。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几乎没入小腿的雪中,顾百纵握着顾千随冰凉的手皱了皱眉,走在前面稍稍为顾千随挡下了寒风,却没办法将寒意都隔绝了去。
顾千随咬着牙跟紧了顾百纵,又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那棵被雪裹满枝桠的老松和松下的墓碑——吾师徐景深之墓。
两人在墓前跪下,恭敬的点上香,又磕了三次头。
“师父,我带着顾千随来看您了。”
顾百纵的声音在夹在呼啸的风中也是沉沉稳稳,先说了这一年教中发生的大事,又提了几句其他各门各派发展的大概,就像是在做年末报告。
顾千随安静的在一旁听着。其实他已经记不清他们师父的音容相貌了,徐景深本是他们父亲的至交好友,实力当年在排行榜上也曾进过前三,在父亲意外故去之后一直看顾他们兄弟两个。
顾千随心里一直明白,徐景深早就代他们两个做出了选择,如果双生子只能活一个,徐景深看中了性子更沉稳的顾百纵。他对顾千随的懒骨很少指责,精力大多都用在了指导顾百纵的武功。
后来在他们十五岁那年,徐景深的流水剑法至第八重再无进境,在死关中走火入魔而亡。他好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在进关之前便将顾百纵叫到跟前叮嘱过之后的一些处理事宜。他说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有告知顾百纵关于双生子的传统,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顾百纵能活下去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