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59)
“冷吗?”他沙哑地问。
……
“嗯。”从君轻轻地应了一声。
……
“小睡一会儿吧,天明之前回去。”
……
“嗯。”从君几乎不出声地应了一声。
屋中一阵沉默。
那一双水亮的眼在夜里眨了眨,紧紧地闭上了。小公子手往上挪,搂住了奉江的头。
孤鸿掠影水无声,人世苦楚,尽在不言中。
第66章 上元安康
将军虽然不在府中,从君与监军相处,也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奉江身处要职,虽称不上监视,但身侧是总有人在注意着他的动静。从君乃是奴身,更是全无自由,休说妓子奴仆,将军府中的侍女也并不是就可随意出府的。
好在从君身份特殊,又有红药那处能拿来当幌子,每隔三五天,也总能找到机会与奉江小聚。
头两日是心切,冷静下来,自然是不能那么肆意妄为,因此只是短暂见过,相伴少许,便各自分开。聚少离多,虽是相隔不远,但常通书信,并不署名。
从君冒不得风险,看后即毁,奉江舍不得,一一收好了。
就这样见了不过三面,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一大早府中就是热热闹闹,各门各院都挂起了灯笼。
门檐处的大灯笼都是士兵动手,其余各院都是由侍女们纷纷挂好,女子们无聊时就用这个打发时间,红药不只给自己糊好了灯笼,还给从君做了两个小的。
“我手艺笨,你莫嫌弃,篾条划手,我懒得精细摆弄。”红药把两只蹴球大的灯笼递给从君,“你瞧,碧儿她们还做了兔子灯,小丫头颇有意趣,姐姐我老喽。”
红药虽是如此说,这小灯笼依然做得极精细,篾条没有一根是歪掉的,从君接过灯笼,道:“红姐还年轻着呢。”
红药笑了笑,说:“就你嘴甜。”
她慵懒地往后一倚,半调笑半感叹地说:“若是情郎在身旁,哪个姑娘需得自己做灯笼嘛。”
外面丫头们的声音热热闹闹,攀着梯子挂灯笼,扶着梯子的小姐妹吓唬人,惹得笑闹一片。
从君收回目光,红药笑盈盈地看着他,说:“你晚上可要去逛花灯会吗?别看掖州城地处边塞,上元节也是热闹得很,异域人多,别有一番风味。”
上元节仍在假中,且夜里不宵禁,除却元日,数这日最热闹。只要主子应允,侍女们也可出府玩耍,将军对这方面的管制从来称不上严苛,除却当值的,子时前归府便可。
从君看向红药,红药与他对视,无奈地笑了一笑,说:“姐姐我成了你的幌子了,将军回来问责,你莫把我供出去便是。”
花灯节热闹非凡,也是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大喇喇地与监军同游。这好日子若不能相聚,也实在可惜。从君无甚想法,但女子在这方面,总是点子足够多的。
日头西沉,灯火满天。
满大街挂满了灯笼,摊贩叫卖,儿童嬉闹,十分热闹。
奉江身穿一身玄色便服,戴着一顶蓑帽,帽檐宽阔,不凑近,看不清面容,掖州城人员混杂,异域人士居多,不会引起嫌疑。他拉着小公子的手,二人在人群中闲逛。
早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从君时,奉江也是愣怔了片刻,小公子身穿一身裙装,外披着一件红色兜帽大氅,头戴一顶宽檐帽,面纱从帽檐垂落,遮遮掩掩的,隐约露出一点下巴尖。
纵是与奉江光明正大游街玩乐,也无人能认得出来他。
这幅打扮,实在是让奉江感到出乎意料,仔细想来,却也不吃惊了,除却需得小心谨慎,小公子更是许久没能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走一走了。为了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自由,这身伪装实在称不上什么大牺牲。
奉江只是走上去牵住了小公子的手,对他这身行装全无多问,轻声问:“冷吗?”
女子衣物总不如男子那般实用保暖,小公子体虚,手脚常年冰凉,攥在手心里,如捏了一块冷玉。
从君轻轻摇了摇头,二人如元宵佳节时街上每一对眷侣一般,肩头相贴,依偎着逛花灯去了。
红药所言不假,这边城所在,繁华热闹却不逊色于京都。每走出两步就可见一伙耍杂技的,踩高跷,抛球,比比皆是,还有异域人士打着赤膊喷火,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惊得周围妇人小姐们鼓掌叫好,纷纷朝中间扔铜钱,小公子那只手已被奉江偎暖了,指尖轻轻在奉江手背上摩挲着,或许只是无意识举动,却显得尤为亲昵。
小公子性情到底是冷清的,这时也并不太习惯,他二人没往人堆里挤,就在外围看着,在每一处都停了一停。奉江偏头看向小公子,飘忽的面纱之下,更显得小公子的一张小脸精致姣好,他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杂耍的人们的神情却是极认真,不知是当真在投神观看,还是在想着什么。
奉江不愿常见小公子寡欢神色,遂拉了拉他的手,拽着小公子朝另一侧走,说:“跟我来。”
从君收回目光,紧紧跟在奉江身后,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奉江拽着他跑到了另一侧,这边尽是摆着小商品的摊贩,以及一些游戏小摊。
大多是套圈、投沙包之类的游戏,天南海北哪处都是这样。这时候摊前正有人在套圈,市井小民,小小的个子,穿着一身布衣,头顶布巾,手里就只剩下了三四个竹环,周围人认真看着他,脸上笑容洋溢。
男人看中的是一只小猫的瓷罐,在倒数第二排,从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周围已经散落了好几个圈子,看来是都没有套中。
男人弯着腰,摩拳擦掌,而后屏息,收回手腕又朝前一甩,竹圈晃晃悠悠地飞出去,堪堪挂住了小猫的耳朵,周围人也都屏息看着,随后叹息地笑着摇了摇头。
男人跺了跺脚,一脸懊恼:“就差一点嘛!”
旁边人搭话:“换个吧兄弟,剩两圈子了,套个小的算回本!”
那男人一乐,说:“再试一回,再试一回哈!”
“大叔,贪了都没有!”一个妇人牵着的四五岁的小男孩脆生生地说。
那围看的妇人一愣,半笑半无奈地扯了孩子一下。那男人笑着说:“谁家小儿郎这么脆生,你大叔我不是贪,要给我家里你妹子套个那小猫儿,她喜欢!”
那妇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说:“大哥真疼你家丫头。”
那男人笑了笑,又弯腰屏息去投那个小瓷罐,最后两个环也落空了,他叹息地锤了下腿,摇摇头要走。
摊贩笑嘻嘻地说:“哎呀,遗憾,老板再玩一轮啊!”
那男人转身要走,回头一摆手,说:“不玩了不玩了!不然我家婆娘要骂人了。我去找她们娘俩了。”
周围人皆是哄堂大笑,小贩从摆着东西的地面上跳过去,塞给那男人一个竹子做的小吊坠,说:“谢谢照顾生意,拿回去给闺女!上元安康!”
“哎哟,谢谢,上元安康!”那男人有点惊喜地说。
“无事,我家也有个小闺女呢。”那小贩笑了笑。
刚才说话的男童扯他娘的袖子,说:“娘,我要玩!”
妇人慈爱地看着他,转头问小贩价钱,小贩边捡圈子边说:“哎,夫人,两个铜板十个圈,套中啥就拿走啥!”
妇人递过两枚铜板,小贩接过,数了十个圈子给小孩,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说:“小豆丁多送两个!”
说着又往小孩的小胳膊上套了两个圈,小孩朝他笑嘻嘻地皱了皱鼻子。
围观人都是笑起来,奉江眸子里也带了几分笑意,转头看向小公子,小公子面目也柔和几分,心中却更有几分感慨。
正是人间烟火气,不如生在布衣家。
奉江凑近小公子几分,柔声问:“要玩一把吗?”
小公子抬眼看向奉江,明亮的眼睛映着灯火,乖巧中又有几分疑惑和惊讶。
这些游戏他自然不曾玩过的,他生长在显贵之家,七岁便入宫成为太子伴读,一言一行皆要恪守礼仪,垂髫之时便饱读诗书,自然不能允许他与民同乐的。仅存的几分儿童心性,都是宴从峦小心地为他存着,装在手摇烟花和兔子灯里,装到了十七岁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