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日常生活(201)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他和同来者穿越矿区,往矿井的方向而去。
劳里昂矿区地方不小,有大大小小几十家粉碎厂、洗矿厂、冶炼厂,这些都是需要大量人手的工作,光不下矿井干活的也至少有上万人,加上管理者、老板,和他们的家眷、仆人们,以及提供给这些人衣食住行的商贩,俨然是个繁华的小镇。在路边甚至能看到浓妆艳抹的妓%女。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这些商人们,他们是镇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见他们这众星捧月的架势,都投来惊奇的目光。
出了矿石加工区,往矿山上走去,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川流不息,到处都是弯腰驼背,背着装满了沉重矿石的篓子的人,多半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他们许多人脚上带着沉重的脚镣,走路发出呛啷呛啷的声音,脚腕被磨出血痂,肩膀也被磨出血痂,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身上脸上都黑乎乎脏兮兮,被汗水冲出一道一道的沟,不时被监工一鞭子抽在身上,大声斥骂,在皮鞭下发着抖,和衣着光鲜的塞雷布斯等人完全不是世界的人。
除了塞雷布斯,别的人都对这景象视若无睹,有的还对监工看见他们到来,更卖力的监督奴隶干活很满意。
帕西翁不时随机从哪个人篓里抓出一把矿石让塞雷布斯看成色。塞雷布斯一言不发。
一行人来到半山腰,这里有一口方形的竖井,深不见底,不停有人背着矿石从里面爬出来,也不时有人背着空篓从井口下去。
一个十多岁的瘦小男孩出井时没料到井口站了许多人,正好和塞雷布斯目光对上,吓了一跳,脚滑了一下差点又掉下去,篓里的矿石洒出来许多,有一块正好砸到塞雷布斯脚上,他吓得顿时跪地求饶,哭着连声说:“请饶恕我!请饶恕我!”
监工气的骂骂咧咧,过来要把他提走打,塞雷布斯制止了,把那块矿石放回他篓里让他离开,问道:“为什么背矿石的会有这么多小孩子?”
一个主做租赁奴隶生意的商人忙回答道:“你不知道,下面有些矿道很狭窄,只有只有小孩子才能过得去。”
塞雷布斯说:“我想下去看看。”
他他一起从雅典来的人都争着说:“我们也想下去看看。”
作为矿区的管理人,帕西翁说:“我陪你们下去。”
跟过来推销的商人们都知道下面条件恶劣,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如果都下去,很多地方会挤的过不去,说:“那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塞雷布斯等人在帕西翁的带领下,一人拿了一支火把进入矿井。
劳里昂银矿已经进行了几百年采掘,矿道幽邃复杂极了,黑乎乎的,只有叮叮当当凿石头的工人们身边如豆的油灯光,和他们自己手里火把的光,能照见脚下的方寸之地。
矿洞空气不流通,极其窒闷,粉尘非常大,混合着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难闻怪味和高温,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帕西翁每经过一个矿洞,都会领他们进去看矿石成色、矿脉,告诉他们这个矿洞的产量以及报价。
走到一个有二三十个奴隶正在凿石头的大矿洞时,一股恶臭突然袭来,让好几个人差点吐出来,连帕西翁自己都干呕了好几声。
帕西翁骂道:“一定是哪个该死的矿主又偷懒,嫌这里深,奴隶死了也懒得抬出去,偷偷扔到哪个废矿洞里去了。就算扔也要埋一下,要不然腐烂时熏的是谁?本来就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还乱扔尸体,这矿洞还能进吗?我去问问是谁扔的,非狠狠罚他不行!”
他过去逼问监工,果然这个矿洞里前几天有奴隶死了,他们偷懒没抬出去埋。帕西翁让他们立刻将死尸抬走。几个肩上烙着奴印,脚上拖着铁链的奴隶走到一道裂隙前,竟然一下从里面掏出了三具死尸。
奴隶们抬着死尸出去,帕西翁皱着眉头问监工:“我要是没记错,你们这个矿洞这两个月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最近怎么死的这么多?”
监工解释说:“近来主人催我们多出些矿石,所以就让他们赶了点。”
帕西翁骂道:“你不要太苛酷!奴隶也是钱,死多了你怎么交代?”
监工忙陪着笑说:“我主人同意这些‘损耗’,咱这个矿最近出的矿石成色好极了,主人说只要能多出矿石,死几个也不打紧。他们只要每人每天能多出一篓矿石,两天功夫不到,一个奴隶的身价就挣回来了,不会亏呢!”
每人每天多凿一篓矿石,他的主人每天就能多赚六七十德拉克马,一个奴隶100多德拉克马,确实是不到两天就赚回来了。
帕西翁“哼”了一声,提醒道:“他可真会做生意。不过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谁都想来租矿,哪个矿口都缺人,小心你们奴隶死光了却买不来,那反而耽搁挣钱。”
监工没想到这一点,一激灵,赶紧向他道谢。
帕西翁处理完这件事,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塞雷布斯终于没忍住问道:“帕西翁,这矿里一共有多少人?”
帕西翁说:“你是说光在矿里干活的奴隶吗?现在大约有上万人。等新矿都租出去,大约至少会再翻一翻吧!所以无论你是想要自己买人,还是租赁奴隶,都要赶紧快一点,小心到时候抬涨价。”
塞雷布斯目光从麻木的矿奴们身上掠过,环视这无尽的黑暗,问:“那这里每个月会死多少人?”
第200章 光辉之下(下)
尼西阿斯背着腐臭的尸体在黑暗的矿道里穿行着,他一点也不觉得背上的尸体可怕。因为他已经有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也已经死了,还是还活着。
他已有太多太多天,没有见过白天的太阳。
他每天得天不亮就下矿井干活,月亮出来了才能从矿井里出去。一凿子一凿子永不停息地砸着坚硬的岩石,提心吊胆地等着督工毒蛇般的皮鞭落到身上,生活里只有无止尽的疲惫和痛苦。
只有地狱里才会是这样吧?
他一定是早早就死在战场上了,灵魂落在了地狱里受苦。
他原本是个小城邦里的贵族之子,非绣花的好衣服不穿,非膏腴的食物不吃,家中奴仆成群,每天只需要学习诗歌音乐,和在体育场上锻炼身体就行。和方才矿里高高在上的“主人”们没有两样。
可是突然有一天,城邦战败了,所有人都沦落为奴隶,他被送到劳里昂当矿奴。当时他以为城邦灭亡是最可怕的事,没想到远远不是。
劳里昂的矿奴,没有几个人能活过十年。大部分都是一两年就活活累死了,或者因为矿内恶劣的条件生病而死,或者发生矿难被砸死、淹死。
他已经太多次目睹过同伴的尸体,早已麻木。
对主人来说,他们只是一些会说话的工具而已,银矿的利润如此丰厚,工具纵然损坏的快些也没什么。
他不由想起他自己也还是“主人”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么苛待过奴隶,但也理所当然如此认为奴隶就是工具,那时连妻子在他眼中也只是家具而已,这是所有“主人”们的普遍看法。
谁知道“工具”的生活会如此痛苦呢?
他从矿井里探出头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立刻刺得他流出眼泪。感受到风吹在身上,他几乎想马上也躺下,永远不再起来。
就算死,也让他死在地面上吧!默无声息地死在黑暗地矿井下,会不会连魂魄都永远困在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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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翁回答塞雷布斯:“每月不过死百十人而已,不过日后扩张规模,肯定会多一些。奴隶现在不好买,你们都爱惜着用。等这些新矿口都租出去,劳里昂的奴隶肯定不够你们抢的。”
其他人都遗憾地说道:“要是城邦赶紧再对外打仗就好了,那样就会有很多便宜俘虏了。”塞雷布斯沉默不语。
帕西翁领着他们,将大部分矿口都转了一遍,然后又回到了地面上。
其他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该租哪个矿洞,塞雷布斯眯着眼睛回望巨大的矿山,长时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