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令(21)
他继续说下去,萧复听完点头:“说得不错,古之良将用兵之妙,子能言之。”
算是知道老头儿为什么跟他说话了,那人一向是惜才的。
萧复:“你口中的用兵之道,是看书学来的,还是谁教你的?”
“看书,”他老实地说,“府学教得多是四书五经,写八股文,军事策是不教的。”
萧复也猜到了,林子葵其实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但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那老道士愿意听,现如今的皇帝可不愿意。
林子葵这性子和学问,到了官场,也是要吃亏的。
萧复说:“那老道士有的学问,我也有,林郎,你怎不来找我陪你念书?”
“我……卯时便来过,二姑娘你家侍卫在练武,那会儿,你在睡觉。”
倘若他给自己念书,林子葵会担心自己无心学习。
萧复哑然,顿了顿道:“明日你巳时来,我早些起床便是!”
不就是子曰么,他也会。
“……嗯。”林子葵点头。
萧复以不浪费炭为由,将林子葵留了下来,萧复陪他念了会儿,林子葵根本没办法听进去,总是分神去想,日后二姑娘为他生了一儿半女,一家和睦,坐在炭盆前的画面。
他只好自己坐着去看书了。
萧侯爷便去跟金樽下棋,下得叹息连连,时不时的,扭头去看他,看他特别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脸都贴在了书上,当真是读进去了。
萧复忍不住说了句:“你这样看书,有损你的双眼。”
“我知晓的,可我不这么看,就看不清这些蝇头字了。”
萧复:“那我给你念书听。”
林子葵:“可我还得写呢。”
“你说,我来写。”萧复站起身,走到书桌旁了,“我给你磨墨啊。”一边磨墨,他一边瞧林子葵写字。
因为凑得离宣纸近,他的鼻尖不小心沾了墨汁,萧复看见了,实在没忍住,食指蘸了茶水给他抹,指腹刚触碰到林子葵的鼻头,林子葵就仰起头来。
萧复嘴角是弯着的,浓烈的眉眼在下午的日光里放软了:“有墨汁,你别动,我给你擦擦。”
林子葵脸红了:“二姑娘……”
萧复一下一下地抚摸,轻轻的,林子葵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跳,又轻又快,他埋下头去,心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哪怕给他擦得差不多干净了,萧复的手指还没放下来,在他的视角下,低头的林子葵垂着眼,睫毛扑簌像两把小扇子般,瓦楞帽两边露出的耳朵尖尖,也红得滴血。
他手指停顿了下,朝鼻尖往下碰了下。
这时,窗外飞来了一只信鸽,扑棱棱的动静,让萧复转过头。
信鸽被元庆单手逮住。
“主子。”元庆取下鸽子腿上的纸卷儿。
萧复只好收了手,走出去将信摊开一看。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叆叇。
萧复盯了半晌,眉头拧了起来:“这是什么药?”
“什么药?”
萧复:“元庆你看看。”
元庆看了一眼。
“……侯爷,这是叆叇,叆叇不是药。”
“叆叇又是什么?我问三哥有没有治觑觑眼的偏方,他写这个,什么意思?”
元庆:“前些年,从西域进贡来了一个像大钱形状,薄而透明,色如云母的物件,说薛相犹能于灯下作细书,阅蝇头小字,便是靠得此物。很难得的,是西域使臣带来的,整个邺朝,应该也就那么几对。三爷这不是偏方,是正经给您支招呢。”
“这叆叇,怎么买,哪儿买?”
“如果要买新的,还得派人前去西域一趟,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萧复沉吟:“薛相有一对是吧,元庆。”他招手,让元庆附耳来。
元庆凑过去,萧复嘴唇对着他的耳朵道:“去相府,给我偷来。”
元庆:“……?”
萧复神情泰然自若:“以你的轻功,不可能被发现,先偷了,去找工匠研究一下,照着做一模一样的出来,再还回去。薛相一时半会儿看不了书,也死不了人,我家林郎要是眼睛熬坏了,他就当不了进士了。”
元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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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葵在萧复这里看了会儿书,不小心听见元庆要去金陵办事,突然想起一事:“陈兄稍等,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元庆自然不会拒绝:“林公子但讲无妨。”
林子葵掏出一封信给他:“此信,可否帮我送给建极殿大学士唐孟扬唐大人?在下有些东西放在他那里,想……陈兄可否帮我带回来?若是,陈兄方便的话。”
“唐孟扬?”元庆迟疑,扫了眼一旁的侯爷。
萧侯爷倒是没什么表情。
林子葵悄悄的,塞了一小包银两给他:“陈兄,此事对我很重要,如果你能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林公子误会了,这不过小忙一件,不必如此。”元庆推拒了他的银两,拿着信收好。
林子葵道谢后,墨柳来找他,说:“公子,该喝药了。”
主仆二人便走回洗心堂,林子葵坐下喝了一碗药汤,墨柳细心为他敷药,林子葵又成了蒙眼瞎子。
元庆却还没离开行止观,他将信拿了出来,问萧复:“侯爷,这信……属下要送么?”
“送啊,”萧复睨着他,“你都答应了,怎么能不送?”
“那……侯爷要看看么?”
萧复嗤之以鼻:“小人行径。”
元庆:“……”
不知道刚才是谁,让他去相府偷叆叇。
然而元庆快出发的时候,萧侯爷又来了,面无表情朝他伸手:“信呢,给我看看。”
第14章 行止观(14)
元庆没有看信的内容,但萧复看了,还告诉他:“让姓唐的给你一把琴,还有一个木盒子。”
信中措辞恭谦,彰显林子葵此人骨子里的温良规矩,除此外,没有让萧复看得不舒服的暧昧字眼。
看来林郎不喜欢唐孟扬。
大概也不喜欢男人。
檐下风灯摇晃,萧复趴在窗台,心不在焉地揪住冒到眼前的芭蕉叶。
元庆连夜快马赶回金陵,天还不亮,城门已经关了。
元庆掏出令牌,“陈将军!”守城官兵立刻打开城门让他入城,陈将军顺路就去把相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薛丞相的枕头旁边,找到了叆叇。
将叆叇揣好,他还细心地撒了一点琉璃碎片在地上,伪造了叆叇破碎现场。
按照薛相这眼睛,估计只会捧着碎片流泪。
此物难得,元庆担心给林举人引来麻烦。侯爷做事不瞻前顾后,那是因他身份在此,自幼未受过牵制,元庆却不同,他须得考虑后果。
天大亮了,元庆就去了唐孟扬的府上。
这个四品大学士府,竟在金陵最好的那几条街衢上。元庆作平民打扮,并未亮明身份,只说有封林公子的信要送给唐大人。
小厮开了门,和气道:“兄台,我家大人去上朝了,您等会儿再来吧。或者您将信给我,我交给我家大人。”
元庆摇头:“叨扰了,我等会儿再来。”
他正欲暗中潜入探探唐大学士的虚实,便听见隔壁的府上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大人,大人!放过孩子吧,孩子还小!求求你了!”
“陛下有令,在家中行巫蛊之术者,一律抄家!夫人你就老实跟我们走吧。”
“不是的,不是我家郭大人行巫蛊之术,是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关着房门养蛊,想要害赵氏肚子里的孩子!和我们郭府家眷没关系啊!”
刑部办案抄家,路过之人,都躲得远远的。
元庆循声望去:“郭府,户部侍郎郭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