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明月(130)
议事殿的门打开又合上,梁烨淡淡地看了充恒一眼,“朕在议事。”
“属下知罪。”充恒赶忙跪下认错,梁烨定下的规矩就是议事殿议事不得打扰,但此事实在紧要,他转头向后面招了一下手,两个暗卫压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人上来。
对方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看见梁烨腿顿时更软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是筛子,连句完整的话都吓得说不出来。
梁烨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谁?”
跪在地上人呜呜地哭,开始哆嗦着砰砰磕头。
梁烨眼底的不耐一闪而过,充恒见状赶忙道:“主子,此人是今天我们在王滇府邸抓到的,鬼鬼祟祟地揣着什么东西往外跑,暗卫便将其拿下,经他交代,他这些日子一直藏在宅子的一处密室里,那密室极其荫庇,我们搜府时并未发现。”
梁烨沉默了片刻,“王滇在府中藏这么个人作甚?”
胆子比老鼠都小。
充恒踹了那人一脚,没好气道:“面前这位就是子煜大人,还不赶紧把王滇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那早已吓破胆的大夫哆嗦着手从腰间拿出了封皱巴巴的信封,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这是王公子……让、让小人随身带着……的……要是被人、被人抓抓抓住,只有交给……子、子子煜大人才、才——”
梁烨不耐烦地一把夺过了那封信。
信封皱得厉害,上面的墨迹早已干涸,显然已经写了不少时候,他拆信的时候,便听见充恒在旁边道:“据此人交代,王滇是个半个多月之前将信交给的他,嘱咐他只有这月十六才能出那密室,王滇找此人来是为了救个将死之人,根据他的描述,属下着人画了画像……”
梁烨瞥了一眼信封上“子煜亲启”四个大字,熟悉的字迹让他无意识愉悦地挑了一下眉毛,里面厚厚一摞信纸沉甸甸很有分量,他嗤笑了一声,拿出了那摞信纸展开。
然后充恒和周围众人就看见陛下原本噙着笑的嘴角逐渐拉平缓缓下压,好不容易有点笑意的眸子变得黑沉骇人,周身的气息比大梁腊月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厚厚的几十张信纸,信的开头甚至都没称呼,只有一行漂亮的标题,甚至带着王滇说过的书名号:《关于户部尚书交接详细事宜》。
简单粗暴表明意思。
梁烨不死心往后翻。
《王氏商队五年发展规划》,附:关于船队相关事项请酌情考虑,不宜激进,河西船队详见第十七页。
《十载山资金投入情况和盈利分析及计划书》、《长运、明云、三生酒楼信息网说明》……
《皇宫暗线组织人员情况》附:还望能尽其用,错在王滇,勿滥杀无辜。
《已盈利项目表及可流动银钱》注:国库告急时可取用。
《本人薪资表》注:臣带走的银钱全是自己的薪资本金赚的,私产属个人隐私,不便说明。
…………
几十页纸,密密麻麻,条分缕析,大到各处产业分布和规划如何填充国库,小到梁烨给他的每块银子花在了什么地方,甚至连他如何瞒过暗卫从宫中逃出,给梁寰请了哪些先生,读了多少书,和崔琦如何达成了什么协议……事无巨细全都交代地清清楚楚。
最后十来页纸,写着他认为的对梁国如今现状可救急的方法,包括从前他们争执不下的点,王滇甚至仔细地思考改善列了如何实施。
‘……此不过臣一家之言,望陛下酌情考虑。王滇。’
梁烨不死心地再翻,然后什么都没有。
几十页纸,王滇不知道写了多久,然而一字一句,全都是在谈论公事,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考虑到了梁寰和宫中的宫女太监,除了“陛下”二字,再没有一个字关于梁烨。
最亲昵的竟然是信封上“子煜亲启”四个字。
梁烨站在议事殿前,目之所及是巍峨浩荡的皇宫和望不到尽头的繁华大都,手中的信纸厚而重,却又轻飘飘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拿到。
第104章 威胁
一个月后, 南赵,兖州。
王滇蹲在河边洗手,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人牙齿都想打颤, 他垂眸盯着河面上倒映出来的影子, 扯了扯嘴角, 跟梁烨笑起来像了七八分。
王滇叹了口气,旁边有人戏谑道:“我头一次见顾影自怜能把自己给怜叹气的。”
“我这是睹物思人。”王滇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拿出帕子来仔细地擦着手指, 看向蹲在树上的权宁,“梁烨的暗卫已经全都被甩开了,你现在又有空了?”
权宁之前消失了大半个月,护送他的是丛映秋和其他人, 现在权宁来了, 丛映秋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权宁叹气的声音比他还要大,抱着他那把弯刀潇洒地靠在树上,“我看上了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奈何人家不搭理我, 对着个秃驴掏心掏肺的, 那秃驴分明一直在利用他,他却一往情深, 啧。”
权宁大概怄到了极点, 有些郁闷地问他:“你说我哪样不比那个秃驴强, 最起码我不会骗他。”
“感情这玩意儿, 沾上就是瞎了眼失了智, 任旁人苦口婆心地劝, 一分都听不进去, 硬要去撞南墙一条道到黑。”王滇说:“哪怕旁的人千好万好,都不及心上人万分之一,哪怕对方是个垃圾。”
“有道理啊。”权宁从树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凑近他,“我瞧你也不是不喜欢梁烨,怎么眼也没瞎智也不失,走得这般干脆利落?”
王滇正色道:“我从商这么些年,梁烨这买卖赔了个底朝天,离开无非是及时止损。”
权宁嬉皮笑脸道:“我可是听说梁帝为了你连大婚都取消了,负心薄幸。”
王滇偏了偏头,躲开了他一个劲往前凑的脸,“你相好的随时能要了你的命,你不跑?”
权宁啧了一声:“我会先杀了他。”
“可惜我杀不了他。”王滇说:“只能选情正浓时跑,跑了他就会耿耿于怀,就会念念不忘,只想着待哪日活捉了我问个清楚再报复回来,而不是让我一死了之。”
权宁直起身子沉默片刻,识时务地往后退了半步,清醒过来,讪讪道:“算了,我们确实是不太合适。”
哪怕王滇这张脸和气质实在很吸引他,但这性格和脑子实在危险,哪怕对方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照样能把他搞死不带眨眼的,还是他家傻兮兮的七少爷更好勾搭。
王滇微微一笑,解开了树上的缰绳,拍了拍那匹汗血宝马的脑袋,对方便温驯地歪了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你这匹马卖吗?”
权宁下巴微仰看向他,“怎么,你要买?”
“极少见这般乖巧温驯的马。”王滇给它喂了些豆子。
权宁抽了抽嘴角,“我买了三匹马,它是脾气最暴躁的,当初我险些被他踹断肋骨,也就对着你抽风。”
王滇摸了摸马顺滑的鬃毛,“卖吗?”
权宁犹豫了片刻,“卖。”
反正这匹马始终没怎么驯好,时不时尥蹶子,他最近也没精力驯。
谈好了马的价钱,两个人才不紧不慢地进城,权宁道:“你这张脸不戴面具实在有些招摇,兖州离北梁也不算远,梁帝的暗卫随时可能会发现你。”
“偶尔也让脸透透气。”王滇笑道:“总不能因为跟梁烨长得一模一样,就剥夺了我的使用权。”
这人说话总会蹦出来几个莫名其妙的词,这一路下来权宁也早已习惯,只道:“若你嫌我给你准备的面具丑,戴之前梁烨给你准备的那张也行,我稍稍给你改动一些,变变样子,还是那张精致舒服。”
“多谢。”王滇客气道谢。
“不用客气,你可是飞仙楼的贵客,接了你这单够我们吃一年的。”权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说改面具,就是装孙子都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