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我戎衣(236)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他这样做只是在警告吴家,不会真的动手。
看来皇帝此时还是像以往一样冷静的……可这冷静究竟是真是假?可信吗?
“吴相这些年的确为大虞殚精竭虑,功劳无数,如今这个位置,有些配不上了。朕想着,不如……”李熹顿了顿,柔声道,“加九锡,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如何?”
吴彰刚刚放下的心险些蹦出嗓子眼,瞳孔骤然收缩,刹那间汗流浃背。
加九锡,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那是自古以来的人臣殊荣。
若是在七八年前,皇帝这么说,那是示弱。
若是此时,那就是警告和威胁。
他当即起身跪下:“臣不敢!陛下明鉴!臣与家父,绝无二心!家父何德何能,不可受此殊荣!自古取九锡者多生异心,家父忠心耿耿,向来恶其行!”
李熹有些遗憾地道:“好……既然吴相不喜,便作罢。”
吴彰冷汗涔涔,再拜道:“跪谢圣恩!”
李熹闭眼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力地道:“朕也有些累了……吴卿便出宫去吧,代朕向吴相问安。”
“是。”吴彰起身告退。
高有德收到李熹眼神示意,追上去送了人一程。李熹看着吴彰背影慢慢消失在殿外,眸中的柔和笑意渐渐冷却。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熹冷笑,“那你就去死吧。”
李熹说了要解了对太后的软禁,自然要做些样子。
太后宫内的宫人还在掖庭关押,福康宫又还没修缮好,太后依然是住在原来的宫殿中,有禁军把守。只是禁军不会拦着人进出了而已。
宫中有处观星修炼之所,名为云汉司。先帝在时宠幸方士,如今的大虞国师便是其中之一。
先帝驾崩后,笃信佛教的太后把持朝政,云汉司便没落了。但到底是先帝宠臣,怎么说都得给个面子,依然给人家保留了这国师的尊号。
这许多年间,国师就安安分分躲在他的云汉司里。偶尔说两句星象之言,也都没什么具体指向,任由别人解读,自己谁都不得罪。倒像是故意弄点乱子来玩一样。
这日天朗气清,国师却从云汉司里走出,直往太后宫中拜访。
太后心生疑窦,却也没拦人。
在她心里,这国师就是个老妖怪。明明与先帝同龄,如今头发都全白了,那张脸却还是青年人的样子。
她跟国师接触不多,不把他当敌人,也不把他当朋友。只不过她有时会有种他在帮自己的感觉。
当年星象预兆,西北有星克帝星,皇帝病重,自己险些就能以此为由除掉魏王李焘……偏偏李焘却被乌环人劫走了!
她也因此觉得,国师不是朋友,但至少也不会是敌人。
“你来做什么?”太后端坐案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国师行礼笑道:“臣是来恭喜太后娘娘的。”
太后怒极反笑:“恭喜哀家?哀家如今是什么处境,你来恭喜哀家?”
国师不慌不忙地道:“自然是有天大的喜事……彗星出天市扫帝座,此为除旧布新之象。”
“除旧布新……”太后一愣,明白了他是何意,喃喃道,“谁是这个旧,谁是这个新呢……”
国师微微笑道:“天象兆示,臣只予天命之人……娘娘,时机不可错过。”
太后恍惚了一会儿,定了定神,道:“我才是那个新么?”
国师笑而不语,没有回答。
他起身告退,太后渐渐从恐惧之中平静下来。
彗星出天市扫帝座,预示着除旧布新……
既然自己才是那个新,那得胜的必然就是自己,现在的局势又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要动手铲除吴氏一门……可吴氏手上也有足够重的筹码。东南之人,只是接到旨意进京,可脚长在别人身上,进不进,又不是皇帝能决定的。
看来是撕破脸的时候了……
皇帝崩逝,迎立新主……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加九锡(通赐),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就是在叠篡位buff,权臣集齐篡位三件套一般就篡了。
皇帝手里有权的时候问你想不想要九锡,就问你害怕不害怕。
呜呜呜最近的哥哥好带感哦。
第168章 匕首见
玉京城中山雨欲来, 太后连连暗中召人谋划,密函也一封封从吴府出去,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惜皇帝老早就猜得到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根本不用让人监视,也知道太后宫中近来频频有人进出。
太后安排完一切, 觉得处处妥当, 只差时机一到立即动手。国师那句“彗星出天市扫帝座”,给了她极大的自信, 本已近乎绝望的她顿时又精神百倍了。
八月十四, 李长明收到西南战报,黑衣旅已经联合武林盟准备进攻毒神宗总坛, 一举歼灭这个四处侵扰百姓的邪派。晚上吴淑妃突然腹痛难耐,竟是要早产了。
中秋百官有三日的假, 八月十五是不必早起朝参的。李长明在家中刚起, 就听有人来报,说宫中吴淑妃生下一位小皇子。
与以前听到自己多了个侄儿的兴奋不同,他听完后面上没有什么喜悦的神情, 淡淡应了一声,让管家去准备礼物, 而后便进宫去了。
这个侄儿的降生, 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进攻的号令。
皇帝明日会召吴家人进宫,探望吴淑妃。不过吴士忠谨慎, 害怕宫中有埋伏,必然会以卧病为由拒绝, 而吴慎要统领巡防军卫戍京城,不便进宫。
来的只会是吴彰。
匆匆进宫跟李熹把事情定下,李长明便回到魏王府, 召集军学教习将领进城。各位教习平日在城外军学任教,并非不可离开,得了空就回京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城门巡防守卫并没有阻拦。
今日中秋,晚上宫中会摆家宴,今晚还是会平平静静地过去的。太后和皇帝依然维持着那和气的模样,演完了整场宴会。
散席后李长明便往魏王府赶去,白日里召集的诸位将领,此时已经在府上等他发号施令。
书房之内,那几名军学将领和魏王府府兵统领任威已等候多时,见李长明入内,正要起身行礼,李长明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
他径自坐到案几之后,道:“陛下诏令东南军官入京,可人却迟迟未到。太后日日暗中召人进宫,怕是在密谋什么。东南之人违抗圣谕,必是有异心。我得到密报,吴党图谋不轨,欲行刺陛下,拥立新主。如今我们除了先下手为强,再无别路可走!我今日入宫,得陛下密令,诛杀吴党奸贼。”
一人道:“该当如何行事,殿下可有想法?”
“吴淑妃昨夜产子,明日陛下将召吴彰进宫,探望胞妹。”李长明轻轻叩了桌案,语气一变,“这是最好的机会,我将入宫先杀吴彰,而后封锁消息。入夜后各位攻入城内,囚禁太后,歼灭吴党,此事便算成了!”
那人双目一瞪,道:“听从魏王差遣!”
李长明沉吟片刻,道:“有一事,尔等必须知晓。此番我们虽是受陛下之命,在京城内起刀兵之事,却凶险万分!京城巡防军为吴士忠三子吴慎统领,有十万之众。我不能拿那些十几岁的娃娃冒险,军学除去学生,可用之人不过一千,加上我在城中的五百府兵,也远不如敌军。此战凶险,你们若不愿,自可先行离去。到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刚说完,一名将领便道:“殿下,当年吴家人构陷于您,害您被废为庶人,流放边地。之后更是大肆打压我黑衣旅同袍,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先帝在时,西域北境不都是我大虞囊中之物,太后当政不过十年,便丢了多少地方,外敌环伺他们不管,一味退让,只把矛头对准朝内忠良。如今陛下经营多年,才将失地收回了些,我等怎能又看着大权落入吴氏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