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下(24)
也许这就是主公派张参军前来的目的。看看这参军,是否能担起如此重担。
心里有了定念,奕延处理手上的事务就越发快了起来,只是半日就安排好了首尾,转日即可出发。未曾想,张宾额外加了个请求:“此次将军当多带些精骑。”
既然是参军嘱咐,奕延自然照做。一行八百骑,向着拓跋鲜卑的驻地而去。拓跋一脉的大营其实不在并州境内,而在雁门以北。这样的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也着实不少,毕竟是都是精锐,也颇有些气势。因此当他们来到拓跋鲜卑的驻地时,很是引起了些骚动。
“不知刺史府遣使来访,失敬失敬。”来迎他们的,正是卫操。他本就被司马腾封为右将军,又兼拓跋部辅相,其实身份地位远远超过这两位来使。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旧守了外派之臣的本分,远远出迎。
对于这样的看重,张宾立刻恭敬而拜:“烦劳右将军相迎,下官愧不敢当。”
这么一谦一让,全了礼数,三人才来到相府之中。
其实这相府本身,就足让人惊叹了。须知拓跋氏乃是马上牧民,向来逐水草而居。谁曾想偏僻的地界,竟然建起了这么个小城。没了帐篷,换做屋檐,这本身就是个难以想象的变化。更何况这相府建的颇有章法,深得晋人风范。
面对这样的府邸,张宾也啧啧有声:“未曾想右将军在如此荒蛮之处,也能建城立府,实在让下官钦佩!”
这话其实有点冒失,此地怎么说也是拓跋氏的地盘,指斥蛮荒,岂不是在说拓跋一族粗鄙?然而卫操只是笑笑,并未见怪。这小小城池建成也不过五载,换做任何一个晋人来看,都要惊讶。而他们的惊讶,恰恰是对自己能力的赞誉。身为晋人,却前来这蛮地为官,为的不正是给他们带去这样的华夏之礼吗?
到了正堂,按照晋人礼仪分席而坐,卫操方才开口:“不知张参军此来,是因何事?”
张宾收敛了面上表情,郑重道:“自是为并州安危。如今梁使君初定晋阳,就碰上了白部作乱。晋阳之围,端是凶险。率兵夺回新兴之后,使君有意与贵部联手,祛除这心头之患。”
卫操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并非我不愿助梁使君平乱,而是如今拓跋一部有些乱象。前代大单于刚刚亡故,还有些族中事务需要处理,哪能抽掉大军……”
“何劳大军!”张宾急忙道,“并州也有数千兵马,只需拓跋氏派兵几千,足以踏平白部!”
这话可有些托大了。卫操眉峰不由皱起:“白部怎么说也有四万丁口,带甲一万五六总是有的。只是这些兵马,如何能平?”
“当初或是有这些,但是之前晋阳平乱,奕将军已经带兵屠了两千,加之缺了刘虎这个盟友,白部如今不过是惊弓之鸟。若是单于肯出兵,定能一鼓定之!”张宾面色带出了些自傲神色。
这下卫操可有些吃惊了。他是听说了刘虎兵溃身亡,新兴被夺的消息,谁能料到还有两千白部骑兵死于晋阳?想当年几千拓跋骑兵,足能杀的刘渊弃甲而逃。白部虽然不如拓跋氏能战,毕竟也是鲜卑种。怎的并州兵就能让其吃这么大的苦头?
许是见到他面上的讶色,张宾又道:“况且白部本就是拓跋一脉的别部,如此发兵围攻晋阳,不知的,怕是还当是他受家主指派。如此,不也让朝廷离心吗?”
这话说了一半,也留了一半。不知道,会当成拓跋氏对晋阳有了染指之意,这就是拓跋一族也要背叛朝廷了。然而未说的话里,则透出了另一个含义。若是知道实情,便能知晓白部脱离了拓跋掌控。如今内乱不休,别部又起意叛逃。这拓跋一族,是不是也因拓跋猗迤之死,失去了对于周边的掌控力呢?
而这个“虚弱”的猜测,更比朝廷猜忌来的可怕。毕竟朝廷现在战火四起,一时顾不得他们这些外藩。而臣服于拓跋一族的那些小部落,可没有这个顾忌。一旦觉出他们有虚弱之态,立刻会从家犬变作恶狼,说不定还要狠狠咬上一口。届时内忧外患,才要面临致命威胁。
没有丝毫犹豫,卫操道:“拓跋一族向来归顺朝廷,怎会生此异心?不过事关重大,我还当禀明王上才行。”
明面上是要向拓跋猗卢禀报,实则乃是口吻松动之意。张宾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立刻称是。
当晚,一行人就歇在城中。但是第二天,会见却换了个地方,改做了城外的鲜卑大帐。这次接待他们的,正是中、西两部索头部的首领拓跋猗卢。此人乃是拓跋猗迤的弟弟,在兄长亡故之后,便接掌了兄长手下的中部部族。
兄终弟继向来是游牧一族的传统,为的是保证继承人勇武过人,能够领导族人抵抗草原上的种种威胁。然则兄长的子孙未必能够接受,尤其是有年龄颇长的继承人时,难免会发生一些摩擦。如今拓跋猗卢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前任领袖亡故不过一载,想要真正统和两个部族,还要数年时间才行。
然而这样的忧患,却没有表现在这群晋国来使面前。
高坐大帐之内,拓跋猗卢笑道:“之前梁使君接掌并州,我还未曾庆贺,没想到就迎来了贵使。听闻梁使君极喜佛法,我心中早有仰慕之意!”
鲜卑人也是信佛的,这群拓跋鲜卑犹是如此。张宾早有准备:“使君此次派我前来,也给单于带来了礼物。”
说着,一个个木盒被亲卫捧了出来。正是梁府所产的琉璃穿成的佛珠,还有青玉白瓷雕琢的佛像,华美的绢布等等,都是草原奇缺的稀罕物。
拓跋猗卢那张俊美英朗的面上,立刻露出喜意:“使君果真大方,如此好的礼物,让我何以为报?”
张宾笑道:“之前单于发兵援救,解了并州之围,不知救活多少百姓。如此薄礼,愧不敢当。”
这话说得讨巧,拓跋猗卢哈哈一笑:“使君果真是重义之人!”
当初司马腾可没这大方劲儿,只是向朝廷请封罢了。惠而不费,便宜到了极处。如今梁使君一上来就是珠宝绢布,这诚意可就远远不同了。
然而高兴归高兴,他却没有松口派兵之事。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羯人青年:“你便是使君麾下那个不败将军?”
“末将不敢妄称虚名。”奕延拱手道。
“哈哈!奕将军这做派,倒像个晋人了!”拓跋猗卢摇头笑道,“看将军带来的兵士,着实勇健,可是他们打败那些白狗的?”
对于叛逃的白部鲜卑,拓跋猗卢可不会给个好称呼。
被嘲笑自己举止太过斯文,奕延倒也不恼:“正是,千五对两千,侥幸得胜。”
拓跋猗卢的笑声戛然而止。就是拓跋部,也不敢说自己能以少胜多。何况这次围城的刘虎兵马据说足有一万,一千五百骑兵,是如何杀退两千白部强兵的?
目中带上了些跃跃欲试,拓跋猗卢道:“这可真是勇悍无双。正好我有些亲兵也在帐外,不知奕将军可肯赏光,比试一番?当然只是骑射,不伤你我和气。”
奕延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张宾身上,对方微不可查的点头示意。
奕延眉峰一挑,傲然道:“有何不可?”
第223章 结交
听到奕延如此回答, 拓跋猗卢兴奋的豁然起身。再怎么重用卫操这些晋人, 学着对方的斯文模样, 他依旧是个鲜卑男儿,最喜欢的仍是马上射猎,饮酒纵歌的不羁生活。如今奕延答的干脆, 也让他生出了几分争强之心。
一行人来到帐外,拓跋猗卢喊了一句鲜卑话,登时有五六个雄健的汉子围了过来。这酋长也不客气,直言道:“这都是我帐下亲兵,骑射功夫很是使得。比试嘛, 不妨射柳?”
奕延此刻已经知道张宾让他多带精骑的意思, 就是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展露一番实力。因此也毫不客气, 点出了麾下最善骑射的几人。和对方一水的鲜卑健儿不同,他叫出的这些人有羯有匈奴亦有汉, 倒是颇让拓跋猗卢称奇。
很快, 场地就布置下来。鲜卑的射柳和中原不同, 是折了柳枝, 剥出一圈白皮之后,挂在离地数尺的地方。射断柳白,纵马接住断枝者为上;断而不能接者为次;最次者,则是射中柳青,或是不能中者。
因为是比试,拓跋猗卢直接挂出了六节柳条,双方各派三人,一较高下。如此一来,不但要考校射术,骑术也有比照之意。谁骑得更快更好,谁便能拨得头筹!
毕竟是鲜卑大帐,见到这样的较量,不少人都涌了出来,有说有笑,还有人禁不住吹起了鹿哨,鼓噪非常。这也成了另一重阻碍。然则奕延连嘱咐都无,便命亲兵上前较阵。
当牛角号呜的一声吹响时,六匹骏马奔驰而出。鲜卑人是马背上长大的,能走就要会骑马,射术精湛的更是数不可数。这次挑出的又是王帐精锐,各个骁勇非常。然而对面的晋兵也不遑多让,甚至骑术看起来更端正一些,就如同生在了马上!
拓跋猗卢的眼神好得很,立刻看出他们的马鞍和自家有些不同。果真是佛子麾下的勇士,这鞍辔也如此精良。只是一走神的功夫,几声锐响便划破了晴空,六根柳条齐齐断掉。
场边登时喧闹起来,不少人欢呼叫好。一旁站着的晋军,却依旧军容整肃。拓跋猗卢又暗自点了点头,方才接过柳条,细细看来。只见六根柳条几乎一般无二,都射在了剥白之处,而且人人都接到了柳枝。
拓跋猗卢不由放声大笑:“不愧是奕将军手下强兵,如此岂不是不分胜负?”
奕延唇边也露出了些笑容:“单于麾下兵有数万,怎会不分胜负?”
哪怕是自家兵少,都能说得如此不卑不亢。然则拓跋猗卢听在耳中,确实颇为自得。比起弓马强健,这偌大草原上,还真没有几家能胜过他拓跋鲜卑!
可是话是这么说,比试却不能如此简单作罢。拓跋猗卢眉峰一挑:“只见了这些健儿的本事,还未曾识得将军的手段。不知将军可愿展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