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攻略笔记 上(212)
“啊?”
“这次是你运气好,遇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队率,很轻易就能打发掉,可是,以后呢?”
舒洛斯问,“要是遇到比他更强、更聪明、也更残酷的人,甚至是你根本无法战胜的人,你要怎么做?飞蛾扑火吗?”
“…………”
“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装作没看见,只有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用手中的枯枝拨弄了一下火堆,一点火星在火焰中炸开,映在舒洛斯的瞳孔里,像是他的眼底也有火花散开了一般。
“现如今这个世道并不太平,权贵们过得纸醉金迷,平民们却在受苦……每时每刻都会有人遭受着不同的苦难,就说现在,就在我们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在这片大地上,或许就有不少人在受苦受难。”
“这个世界上,不公的事情比比皆是,痛苦的人遍地都有。”
映着火光,舒洛斯俊俏的脸此刻写满了淡漠,还有,漫不经心。
他走遍了这片大地,早已看惯了生死,不公还有痛苦。
“那么多人,你救不过来。”
吟游诗人此刻的声音是低沉的,带着一种近乎融化在黑夜中的韵律,仿佛能渗入人心的最深处。
“你一个人,能帮得了谁,救得了谁?你救了一个,其他千千万万的人依然在受苦,你救了那一个又有什么用?谁又会在乎那微小如沙粒的一个人?”
他说,明明清朗的声音,那话却冷漠到了骨子里。
“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伽尔,那根本谁都不会在乎。”
夜色寂静,温度似乎已经降了下来,空气中带上一点寒气。
空地在这一刻安静到了极点,只能听到不远处那溪水的流水声。
“不对。”
伽尔兰说,他侧头看着舒洛斯。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中,让他的眼像是包裹着火焰的琥珀,一直泛着光。
“不管有多少人不在乎,可是,舒洛斯,我帮了的那个人,他在乎。”
他认真地看着舒洛斯,说,“他一定很在乎。”
舒洛斯哽了一瞬。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无法反驳。
那个人或许只是芸芸众生中一粒不起眼的沙粒,可是对那个人来说,他的人生就是他自己的全部。
谁都不在乎他,可他自己一定在乎。
空地再一次安静了下来,舒洛斯在沉默,他的脸上已经没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色。火堆燃烧着,枯枝发出噼啪的响声。
沉默了许久之后,舒洛斯才再一次开了口。
“其实,我做过和你同样的事情。”
他说,
“在很久以前,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
…………
那个时候,他才刚刚成年。
少年人,年轻气盛,意气风发。
年轻人的世界太简单,太直白,只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世间自有正义和公道。
一路走来,总是好打抱不平,看到有困难的人,就去帮、去救,看着那些被自己救了的人感激的目光,对自己拜倒时的感谢声,越发飘飘然,更觉得自己就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
那一日,其实也是和今天一样,路过一个小村庄的他看到一队士兵和村中的平民们起了冲突。
他上前一问,在那些平民的哭诉声中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因为附近某位领主的矿山塌方死了不少人,现在开矿的人手不足,那队士兵是要抓走村落中的十来个年轻人,丢去矿山开矿。可是那矿山依然很危险,再加上对矿工极为苛刻,几乎都是有去无回被磨搓死的命运,那些年轻人以及他们的亲人自然不愿意,拼命地挣扎着不愿去。
一听如此,他二话不说,毫不客气地射杀了领头的队率还有几个士兵,将那些士兵们赶跑了。
那些被救下来的人和他们的亲人自然对他感激涕零。
他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却看见那老村长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干裂的嘴唇都是哆嗦着的,然后毫不客气地将他赶走了。
当时他心里还极为不忿,觉得自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那个老头子居然这样对待自己,实在是恩将仇报。
可是,当天晚上,他发现自己不慎掉了一个重要的私人物品,猜想着可能是中午和那群士兵周旋打斗的时候弄掉的。
所以,一大早,他就快马加鞭地赶回了那个村落,想要将东西找回来。
可是一到那里,他整个人就傻了。
只见昨天还算宁静的小村庄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村中尽是火烧后厚厚的灰尘,烧焦的断木残垣,一点余烟还在冉冉升起。
而昨天那些还围着他感谢他的平民们,此刻大多都横七竖八地倒在火场之中,成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还有很少的人活着,跪在亲人的尸体旁边,哀哀哭泣着,神色绝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声都是断断续续的,嗓子早已经哭哑了。
遍地死尸的场面惨烈至极,他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想。
为什么会这样?
一颗石子砸过来,重重地砸在呆若木鸡的他的额头上。
他只觉得头一痛,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进了他的眼角。
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那些还活着的村民向他围拢过来。
那些人看着他,眼中不再流露出感激的目光,他们的脸扭曲着,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仇恨和怨意。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杀了那些士兵……就不会惹怒贵族大人……”
“都是你把我们害成这样!”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我弟弟不会死,不会死的啊!”
“我们变成这样,全部都是你害的啊!”
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们用哭哑了的嗓子嘶吼着,将他团团围住,捡起石子朝他砸过来。
尖利的石子在他身上砸得青青紫紫的,脸上又多了两道擦伤,他左躲右躲,最后狼狈地从这群人面前逃走了。
他仓皇而逃,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远远地仿佛还能听见那些人凄厉的喊声,像是缠绕不去的阴魂一般,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让他彻夜难眠。
是的,若不是他自持武力,杀死了那个贵族麾下的士兵,惹怒了贵族,这个村落就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若是他不多管闲事,那个村落顶多也就失去十来个年轻人,其他人还能好好的、安安稳稳地活着。
那些存活下来的人说的没错,是他将整个村落的人都送上了黄泉路。
可他现在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到。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他一介小小的吟游诗人,连给那些村落之中的人报仇都做不到,只能仓皇逃走。
当初的意气风发,如今都成了狼狈不堪。
……
再后来,他一直在大地上游走着。
那不平事、那冤屈、那许许多多的事情看得太多,经历得太多,也就渐渐麻木。
年轻人,一腔热血,锋芒毕露,总觉得这天下没什么难事,总觉得自己是能轻易就救人于水火的英雄豪杰。
总觉得,自己的手中之剑,能斩尽一切不平事。
直到有一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中撞了个头破血流,折断了利剑,才知道什么叫现实。
再之后,被现实磨平了锋芒,热血冷去,长大了,成熟了,看淡了,就学会了冷眼旁观。
这乱世,不平事太多,他能管得了多少,帮得了几个?
以他的身份,更多的时候只会如那一次一般,害人害己。
还不如冷眼旁观。
他嬉笑怒骂,风流游戏人间,却早已心如铁石,淡漠世间。
……
“舒洛斯?你怎么了?”
伽尔兰的声音将舒洛斯从回忆中唤醒。
他恍惚了一下,抬眼就看到了伽尔兰。
火光之下,少年的容貌越发好看,可是,再好看,也比不过那一双明亮如光的眼眸。
他曾以为少年就是过去的自己。
他想,总有一天,这个少年也会长大,成熟,向现实妥协,失去那颗年轻的心。
可是他错了,这个少年和过去的他不一样。
很不一样。
“你说你遇到过和我一样的事情,然后呢?”
“……不记得了。”
“啊?”
“太久前的事情了,所以早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哈哈哈。”
舒洛斯随意摆了摆手,“夜深了,睡吧,这才半山腰,明早还要上山呢。”
他想了想,叮嘱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是这次你既然做了,就注意点,千万不能靠近特威路尔城,不然撞上那些人,就麻烦了。”
“哦。”
伽尔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收拾一下,可是他刚起身,拴在一旁的黑马突然嘶鸣了起来,它拼命地刨着蹄子,脑袋死命地摆动着,躁动不安。
伽尔兰赶紧上前安抚它,看它使劲地扯着缰绳,完全不管那缰绳会勒住自己,他生怕它把自己弄伤,赶紧一边安抚它一边将缰绳解下来。
一声声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舒洛斯那边的棕马似乎也出了同样的问题,躁动不安地挣扎着,舒洛斯怎么安抚都没用。
“怎么回事?”
伽尔兰问。
舒洛斯死死地拽着缰绳回答:“不知道,我查探过,这附近没有猛兽的气息,它们怎么会吓成这样?”
突然,伽尔兰觉得自己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四周的树木都微微晃动起来。他怔了一下,脑中突然闪过不久前和那个队率的对话,那队率说,特威路尔城这一带不久前地动过。
难道这是……
突然又是一下剧烈的晃动,嘶鸣的骏马躁动得更厉害了,虽然缰绳被伽尔兰死死扯着,可是它四蹄都开始用力踩踏了起来。
地动了!
伽尔兰还想要抓紧缰绳,可是脚下的大地晃动得更厉害了,他站着都很勉强,而黑马挣扎得又越发激烈。
又是一阵猛烈摇晃,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手上缰绳一松,一直暴躁不休的黑马挣脱了他的手,一声长嘶,奔驰而去,很快就在晃动的大地上不见了踪影。
伽尔兰已经没心思去管那匹跑掉的马了,因为地面摇晃得太厉害,他已经站都站不稳了。他死死地抓着刚才拴马的那颗大树,才让自己没有摔倒在地上。
突然,一声巨大而又沉闷的轰鸣声在整座山中回荡一下,像是巨石陡然碎裂发出的声响。
他被晃得昏头昏脑的,根本没法去注意这个响声。
“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