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的就是文豪[星际](97)
十九岁就走向死亡,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
“……你们说什么鸟语呢?”刺头见李白的剑落地, 捂着喉咙,躲在那军人身后,“哎!写的什么啊!我爸妈打开看了, 一看是破纸,更生气了……”
他听不懂汉语。
在场的能听明白桑温在说些什么的,也就只有沉默的元沧, 和死死盯着桑温手中的纸片的李白。
图巴巴也没有听明白桑温在说些什么。
但是明显可以看出那纸片的重要性,此时此刻对于刺头的叫嚣就更是气愤和不耐烦。
这人生了一副人的样子, 也在口口声声的叫着哥哥。
可却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
他口中的哥哥已经因为战舰事故身亡。他自己仍一副觉得死去的哥哥是在丢脸的态度, 彻底惹怒了图巴巴。
刺头虽然躲在那军人的后头, 但是那军人却在意的完全不是刺头的事情。
自从刚刚李白凭空抓了一把剑出来之后,这军人的眼神一直钉在了李白的身上, 眼底都是狂热的光芒。
他对着李白开口:“先生。见到先生之后, 我才知道精神力高到一定程度之后真的可以凭空化物。”
“之前只不过以为是传说罢了,甚至觉得是信口胡说。
今日见到先生, 才知道这样高深的精神力是真的存在的。”
“如果先生愿意……”军人看了看李白的眼神, 试探着开口, “我可以帮先生引荐联邦特殊的机密机构……”
李白冷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李白没回应,图巴巴倒是在旁边等半天了。
他知道桑温既然能读出来那张纸, 必然是认识。
即便自己听不懂,但是看着元沧他们的神色,自然是明白其中关窍的。
那么这时候自己不必在旁边碍事,倒是可以帮忙清场。
不然有些话他们在这军人和刺头的面是说不出来的。
“你他丫的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叫人吗?你不配!”图巴巴其实不会打架。
但是气头上来之后,他一脚就踹上了刺头的小腿。
拽着人就往门外走去。
那军人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李白。
不过刺头到底是跟着自己过来的人,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总是要负责的。
恋恋不舍的眼神追着李白又看了几眼,直到李白勾起唇角,似乎马上就要像对待刺头一样对待自己了。
这才点头致意,退去门外。
他一走,元沧也将那盒子抱在怀里。
三个人一片寂静。
直到桑温开口。
“他为什么拿这个?”
桑温抬起头来:“他看不懂的。”
这是诗。
周文礼的汉字水平仅仅停留在尚未纠正的广泛错误水平。
他连字都认不全,更何况是理解句子和整诗的意思?
“绝对不会是随机拿的它。”桑温看着这张破破烂烂的纸,看着上面小孩子稚嫩的字迹,深吸了口气,“绝不可能是不懂它的意义,就随手拿到了它。”
更不会妥帖的放在背包里,自己哪怕死亡,这些东西也会被以遗物的名义送回来。
珍视到如此的地步。
自己没有活着带回来,死了也要以遗物的名字带回来。
而且周文礼向来聪明。
他在周家生活了十九年,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对他是什么态度。
这样的遗物,他们如果不会收,会被送去哪里?
最大的可能就是送到桑温和图巴巴的手里。
是巧合吗?
不,恐怕是早已周密的安排好了。
但是为什么是这首诗?
周文礼会懂它的美吗?他自己是不会懂的。
那么……是谁在告诉他,是谁在教他?
这样的想法一出,桑温对上李白的眼神。
正能看见那一身风流的青年眼中的痛心与悲戚。
只是一面之缘,上次见面嬉笑怒骂,这次却只能见到遗物。
“有人教他。”
桑温确定的这么开口。
“人?”回答桑温的是李白的一声嗤笑。
他走到桑温面前,站住,看着桑温手中的那张破破烂烂的纸。
李白一把抓过这张《将进酒》,直上而扔,另一只手一掌直接拍在纸背。
“出来!”
他大喝一声。
桑温眼睁睁看着“人生得意须尽欢”一句上,蔚蓝光点乍现,腾空而起,化为一人。
十几岁大,樱唇玉肌,尚未落地就叫出声来:“谁——啊?”
句子化形。
桑温心里一颤。
从单个的汉字,到“李白”“饕餮”这样的词,再到面前这少年“人生得意须尽欢”一句。
汉字的精神力世界在高速的向前发展。
醒来的汉字越来越多,汉字的精神力也越来越强。
就像李白,甚至可以精神力化物。
盛世,终究不远。
但是亡者,不会归来。
“你帮周文礼讲诗?”
这少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周?谁?啊!那个傻蛋!对!我给他讲诗讲史,教他填词作曲,可他什么也不会哈哈哈!”
“所以后来,我们就是在一起玩而已……”
桑温打断他:“他唤醒的你?”
“怎么可能?”少年哈哈大笑,“他啥也不懂,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光头……”
桑温听见这话,眼眸深沉。
“‘豆’字。”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智,“禾雍家族的家徽。”
它是已经被桑温唤醒了的。
可“豆”为什么会出现在前往古地球科考的舰队里面?
没有载体的话,汉字是没有办法从精神力世界化形出来的。
上次见到小光头,他是从禾雍家族的家徽里化形现身。
那么这次,也会是这样。
他的出现,唤醒了可以化形的第一个句。
也说明……舰队里有着随身携带着禾雍家族家徽的人。
什么人有家徽?
也就是禾雍家族的人。
“好嚣张。”
他喃喃:“半点儿都不愿意掩饰,”
那少年似乎自己还不甚清醒:“怎么了?他人呢?”
“爸爸你这什么表情呀!”
低低一句话,叹出长长一声。
桑温承认了这个事实:“他去世了。”
那少年一呆。
他自己是《将进酒》中的一句话化形。就像时间一样,他的生命是永远向前的,不会戛然而止。
不明白去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不理解为什么刚刚还在嘲笑的傻蛋不见了。
他这么说:“我还要和他玩呢。”
这时候。
“哥哥……你看这个。”
元沧递过来金属盒中的另一张纸。
这是周文礼的笔迹。
桑温一眼就认了出来。周文礼的字很漂亮,蛇形文字一排排看去,像是地表长出了蔓延藤蔓。
他看向上面:“……《花》。”
【我最近看到了好多比梦更美妙的东西。
活着的每一秒,都比之前的十九年加在一起更高兴。
同舰的一位同事,炫耀着自己的手稿。我竟然可以安静的听完他全部的啰嗦,没有生气,连心急也没有。
更不想和他争执。我变得好奇怪,如果是过去的我,一定会讽刺他,一定会强调自己的优秀。
但我只是看着他说话时候动个不停的嘴唇,心里一片平静。】
【不再废话。就比如今天,我看见了一朵粉色的花。它迎风招展,脆弱坚韧。
远了看,只是一个粉色的点,像是彩笔落下随意的一刺;近了看,每一片花瓣都软软动人,真是伟大的画家才能人工给予的宝物。
这花和少女一样,是毫不遮掩、直接散发向大地的美丽。它或许也满意自己的裙子,也高兴自己的年少,也准备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
……
它真漂亮。
我第一次为了一朵花,生出这样的感动心情。
我只是呆呆的看着它,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同事过来骂我是呆子。
呆子?我竟然不气,对着他笑。
他才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朵,漂亮的,花。】
没有测量,没有计算,没有资料,没有科普。
桑温拿着《将进酒》和《花》,看着那黑漆的金属盒子,只在那反光中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放弃了科普数据创作,放弃了资料导入的作品,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看着一朵花,只写着一朵花。
桑温来到了星际时代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他终于改变了第一波新人类。
这作品,不在意什么生物名称、科学培植,不在意周遭地质、空气温度。
只在意这朵花,只看见这朵花,只想着这朵花。
看见了美,只写它的美。
周文礼。周文礼是觉醒的第一个新人类。
在桑温还在埋头教论坛里面的作者怎么写文的时候,在桑温忧愁人们不会改变不懂放弃的时候,在桑温独自承办《远方》没有人可以供出优秀的稿子的时候。
周文礼已经在身后无数人们沉睡的时刻,睁开了眼睛,望向星空。
他多么年轻,也有才华。
他多么聪明,也会学习。
他死在那里。
“禾雍……禾、雍……”
桑温紧紧的咬着牙关。
你在隐藏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你不惜杀人。
你又杀了多少人?
“我以为我已经在针对他们了。”桑温目光有些散。
“我下了他们在汉字破译处的爪牙,我粉碎了他们试图竞选联邦总长的阴谋。
我坏了他们慈善家族的名声,让星网群众怀疑他们是间谍。”
元沧从后面小步走过来,抬手轻轻按在了桑温的小臂上。
他安慰他,给他力量。
“不够。”
桑温抬起头来:“远远不够。”
桑温过去是一名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如今是联邦学府读书的学生。
他身上其实都是文人的学者气息,平和恣意,自由浪漫。
他生在和平长在和平,即便是知道这么多的阴谋肮脏,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曾经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的人,如今尸骨无存。
李白就站在他的面前,亲眼看见这少年,身上陡然升起一股杀气。
极强的执念相互勾杂,伴着恨意,似乎眨眼间便化作刀刃锋利,可划破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