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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 (一)(16)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38 标签:强强  

  他觉得王悦是疯魔了。
  王悦确实是疯魔了。
  王悦生辰的那一日,王导宴请了建康城大半个权贵圈子,乌衣巷家家户户都到了,王悦坐在席位上支着下巴等,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瞧见抱着只兔子的青衣小姑娘跟在兄长后头从门口走进来,他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太专注地望着庾文君,没留意到身旁的人。
  尚未开席,他朝着庾文君走过去,不声不响地在她面前坐下了,他对着她笑。
  庾文君抱着只兔子,抬头轻轻地看了王悦一眼,“世子。”
  王悦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兄长与父亲一起过来的。”庾文君摸着兔子望着王悦,随即又别开了视线,没再看他。
  王悦不以为意,他望着庾文君道:“我送你个东西吧?”
  “不合礼数。”庾文君用四个字疏离而客气地拒绝了。
  王悦觉得礼数算什么东西?他看着庾文君坐在那儿冷冷清清的样子,转不开眼了。他瞧着她,满心都是欢喜。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庾文君头上的玉簪子上,那玉簪的成色勉强算得上一般,簪在头上清秀而已。庾家不算一流高族,家风朴素,讲究腹有诗书气自华,养女儿也不例外,庾文君从头到脚都打扮得很清秀干净,看得出来庾家父母是有心将她养成小家碧玉。王悦看了她头上的玉簪子一会儿,从手腕上解下了白玉佩,食指压着玉佩沿着水磨桌案轻轻推了过去。
  庾文君正摸着兔子,随意抬头看了眼,忽然发现案上摆了枚白玉佩,她微微一顿。那玉光泽极好,日光照耀下,几乎有盈盈生烟之感。她愣了片刻,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低声道:“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倒了你家堂前的东西,你父亲没怪罪我,这是赔礼。”
  庾文君望着那玉佩一会儿,“过于贵重了。”他别开了视线。
  王悦看着她,攥紧了手低声问道:“这玉如何?喜欢吗?”
  庾文君低声道:“世子,太贵重了。”
  王悦笑了,“我活这么些年从不欠人,上回摔了你家堂前的瓶子,你父亲不让我赔,那我只能赔给你了,这玉你若是不喜欢,扔了摔了随你。”他说完这一句,怕庾文君又拒绝,刷一下起身离开了。
  庾文君来不及喊住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悦走远了,她错愕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案上那白玉佩。
  一旁跟人寒暄的庾家大公子庾亮瞧见王悦跑了,慢慢走过来,在自己幼妹的身旁坐下,一看见那案上的东西便笑了,“他倒是舍得,幼年时我在太学头一回见着他,这玉他就戴着,戴了得有十年了。”
  庾文君缓缓伸手将那玉拾起来,看了会儿,没说话。
  庾亮开口道:“若是喜欢,收了也成。”
  庾文君望着玉佩良久,低声淡漠道:“人家说送便送了,往这儿一扔,手不带软的,他也知道,我确实没见过好东西。”
  庾亮笑了笑,望着自己幼妹的清秀的脸,“我倒是觉得他待你是真心。”
  “真心?”庾文君轻声念了一遍,缓缓道:“确实是好东西。就同这玉似的,他扔给我了,我便得收着?”
  庾亮没说话了,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庾文君把玉放下了,轻轻摸着怀中的兔子,温和道:“成色不错,拿去随便找个下人赏了吧。”
  庾亮不置可否,正当他叹了口气捡起玉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瞧见人群中立了个人,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犹豫了片刻,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夫子?巧啊!”
  谢景立在那儿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庾亮手中的白玉佩,又看了眼那名叫庾文君的女子。
  庾文君正好抬头望了他一眼,少女的眉眼仔细看去有几分清冷。
  这便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后。
  庾亮走上前来与他寒暄,谢景与他交谈了几句,回身的时候,瞧见王悦穿着身烈烈朱衣从堂前走过,日头下,少年兴高采烈地和司马绍说着些什么,浑然不觉有人在望着他,他说得眉飞色舞,脸都涨红了,隐约从眼睛里能瞧出几分羞涩,他的少年长到了十五岁,头一次有了心上人。谢景静静地望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那年王悦十五岁,那一年是个分水岭,在那之前,王悦顺风顺水地活了十五年,而在那之后,许多事情发生了剧变,王悦摔得头破血流。
  多少年后的谢氏府邸,谢景收了这一夜的思绪,手边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五年来发生的事,记起庾文君大婚前夕王悦在她家门口淋着雨站了一夜却没见上一面,记起王悦与司马绍渐行渐远,最终雨夜小巷两人一场酒恩断义绝,他记起王悦得知了父母之间真相后的崩溃与隐忍,他记起那些日子王悦开始疯狂地喝酒买醉,他从江州回去看他,王悦喝得神志不清抱着他哭,他怎么哄都哄不好。
  再后来,王悦一个人跑去了千里之外的荆州混迹军营,打过仗杀过人,三年后,他牵着匹瘦马,一身朱衣荡回了建康城,继续做他快意人生的王家世子,笑起来依旧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
  而他自己这五年来,差不多就是半个废人,在江州这几年,回想起来每日除了算计还是算计,血越来越冷,对感情之事倒是越来越偏执。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大正常。人越是压抑,越是容易失控,他等了王悦这么些年,说放手是天方夜谭,他要王悦,什么样的他都要,什么手段无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便强求,是这么个道理。
  他等着王悦弱冠成年。
  腿伤了之后的这些年,他很少见王悦,他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大约是残废的缘故,这些年心理变得更不正常了,有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他怕见面了会忍不住,他真的能把王悦折腾死。他索性去治了腿,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没成想这些年恢复做下来,倒也好得七七八八,不过骨头有些错位,于是敲开了重新接,他自己也是个大夫,知道再养一阵子腿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残废了五年,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能痊愈,不过这一趟回来,他更没想到的,王悦竟是还能记起他。
  二十年都过去了。
  他望着手边的画卷,他拿着画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王悦的手笔,画上的秦淮夜雨与两个少年,分明是那段往事的剪影。他本该觉得高兴,可那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王悦想找的是谁,却不知道王悦想找的是不是他。这些年来,他变了不少,镜中瞧去他才二十八的年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阅尽了太多的春秋,心境早已不复当年。
  他活了太久了,王悦想找少年谢景,可人无再少年。


第38章 胃疼
  王悦听闻太子和太子妃登门的消息后,几乎是立刻赶回了王家,可等他到的时候,两人却已经离开了。王悦诧异不已,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风似的刮一阵就跑,干什么呢?
  曹淑坐在堂前喝茶,瞧见王悦走进来,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太子呢?”
  “走了。”曹淑看着王悦,“你上哪里去了?”
  “我去见个朋友。太子过来干什么?”
  “说是想见你,我说你出去了,他们便离开了。”
  曹淑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这样,王悦越是觉得心惊肉跳,“那父亲呢?”
  “去尚书台了。刚去的。”
  王悦觉得更不对头了,在曹淑身边坐下了,犹豫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你刚和太子,你们说了些什么?”
  曹淑闻声笑了下,“你觉得我为难他了?我不过是一介臣妇,我如何敢顶撞太子?如今情势不比过去,这点分寸母亲还是懂的。是太子听闻你不在,他便走了,他不过是陪着太子妃与小皇孙回趟庾家,顺道打王家路过,你以为呢?”
  王悦噎住下,“就这么回事?”
  曹淑点了下头,“就这么回事,是你父亲非得把你喊回来,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她看了眼王悦,“你与你父亲有一点倒是生得像,怕事得很,一听太子到了,便忙不迭地来迎他。”
  “如今他风头正盛,我要能捧着他,我自然捧着他。”王悦没多解释,伸手给曹淑亲自倒了杯茶,“来,不说了,母亲请用茶。”
  曹淑看着王悦殷勤倒茶的样子,“说,刚上哪儿去了?大白天瞧不见人影。”
  “我去见个朋友。”
  曹淑毫不留情地讥讽了一句,“哟,你在这建康城还有朋友?”
  王悦顿住了,小心地兜住了自己的自尊心,低声道:“有的有的,有的。”
  次日清晨,王悦起床洗漱后,打算再去谢家磨一磨,昨日没磨出来,今日继续,他仰头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王有容!出门了!干活了!”他朝着院子外喊了几声,起身去穿外衫。
  这年头睡得比主子早、起得比主子晚的幕僚也是没谁了。
  王悦穿好衣服走出门,王有容打着哈欠走过来,一瞧见王悦,他忙换上一脸的殷勤。
  王悦果然闻到一股扑鼻的芳香汹涌而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又觉得不妥,有损威严,“算了,走吧!”他转身大步往外走。
  王有容便高高兴兴地应了一个字:“是!”
  一路上,王悦都在考虑一件事儿,无论如何,陈郡谢氏是要拉拢的,他记起那位谢家大公子的眼神,觉得此事怕是不太容易。不去看那人与谢景极为相似的脸,光是看谢陈郡此人的一言一行,王悦觉得此人不太容易对付,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谢陈郡这人瞧着无欲无求的,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这筹码抛不出去,接下来的事儿没法谈。
  王悦忽然又笑了下,其实光凭谢陈郡那张脸,王悦觉得无论他要什么,自己都会给他。谢陈郡怕是不知道,他那张脸在自己这儿值多少钱。
  若他真的是谢景……王悦想起昨日谢陈郡望着那画的眼神,又是一阵恍惚。
  到了谢家后,王悦没直接进去,反而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了会儿,乌衣巷人来人往,可谢家这白墙青瓦瞧着却是冷冷清清的,看久了,人的心里空落落的。这户人家确实是门庭冷清。谢家人这些年低调为人低调行事,养成了这副含蓄气质,任谁都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谢家能一跃成为江东士族之首,到时候这门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了。他翻身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敲了下门。
  青衣的小厮上前来开了门。
  王悦微微一笑,“去,喊你们家大公子起床,要接客了。”
  正开着门的小厮脚下猛地一个踉跄。
  王悦进了门,轻车熟路地往谢陈郡的院子走,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对着王有容道:“不要弄得我们王家人像匪寇一样。”
  王有容瞅了眼立在谢家大堂中整整齐齐的两排王家带刀侍卫,又回头认真地瞅着王悦,思索片刻后,点点头。
  王悦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谢家的下人挺少的,谢陈郡的院子里更是连一个侍从小厮都没有,王悦推门进去时,院子里冷清地像没人住似的,阶前甚至还有两抹碧绿的青苔。
  谢景坐在院中读书,闻声回头看了眼。
  “谢大公子?”
  谢景望着他,王悦倚着门懒懒地打了个招呼,一身烈烈朱衣在满庭萧瑟中尤其引人注目。
  王悦笑了起来,“谢大公子,大清早出门晒太阳啊?”他又看了眼谢景手里头的书,“哦,看书呢?”
  谢景伸手慢慢抚平了书页,“世子兴致不错。”
  王悦走上前,相当无礼地从谢景手中直接将书抽出来,“看什么呢?”翻了两页,王悦眉头抽了下,没看懂,他忽然奉承道:“确实是当过夫子的人,学识就是高。”他说着望了一眼谢景,“昨日没来得及同谢大公子多聊聊,我竟是忘记了,谢家公子从前还是我的夫子。”
  见谢景不说话,他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十五岁坠过马,头上受过伤,是真忘记了。”
  谢景望了眼他,没说什么。
  王悦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无论多少次瞧见这张脸,他都要恍惚一阵子,他忽然笑道:“夫子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真是像。”他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像是同一个人似的。”
  谢景望了他许久,缓缓道:“世子说笑了。”
  “你说这世上如何会有这般相似的两人?”王悦低身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倾身压在了谢景的身上,低声道:“弟子不解,还望夫子解惑。”
  谢景看着近在咫尺盯着他瞧的王悦,“世子,弱冠当立,我离开太学多年,已经教不了世子了。”
  王悦笑了下,“夫子,我那故人于我而言很是重要,不知夫子能否指点一二,我对夫子感激不尽。”
  “世子是通脱之人。”谢景望着王悦琥珀色的眼睛,“世子当知道往者不可谏。”
  王悦手撑在轮椅上,低头看了他许久,他几乎是贴着面前的人,忽然他笑了下,低声道:“谢景,我昨晚梦着你了。”那声音又轻又低,带着股很浓的依赖味道,又有些疲倦与难受。
  谢景望着王悦眼中瞬间起了波澜,他忽然没了声音。
  王悦将他那一瞬之间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狠狠地抖了下。他不过是试探了一句。他盯着谢景,一双眼锐利至极,“谢陈郡,想说什么?”话音一落,他才发现自己撑着轮椅的手抖得厉害。
  谢景的视线也落在了王悦颤抖的手上,他没说话。
  王悦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忽然冷冷笑了下,“谢陈郡,你玩我呢?”
  谢景听出了王悦声音里头的颤抖。
  王悦用力地甩了下手,起身站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自己先沉默了。装疯卖傻习惯了,他垂眸敛了眼中情绪,忽然漫不经心笑道:“谢大公子,失礼了。”他神色如常,好似刚才那在人家家里耍横的不是他,又开始黏黏糊糊地和谢景套近乎。
  谢景望着他,脸上瞧不出情绪。
  王悦忽然又笑道:“我没吃早膳。”他在谢景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了,“今日本世子就留谢大公子这儿吃早膳了!我听闻谢家伙食不错,午膳我也留下了。”他对着谢景继续厚颜无耻道:“还有晚膳,我也留下了。”
  本世子吃这儿住这儿睡这儿了,打今儿起,本世子不走了!不就是磨?本世子就赖这儿了,有胆你就把王家世子往外撵。
  王悦望着谢景笑,“夫子,我在你这里住着,不给你添麻烦吧?”
  谢景望着他许久,问道:“早膳想吃什么?”
  王悦张口就报了一串东西,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报完后他笑了下,“谢大公子,打今儿起,我就把谢家当自己家了,谢家人那都是自家兄弟,你以后别跟我客气。”
  谢景看着王悦起身走到门口席子前,脱了鞋子就往里头走,不一会儿就搬了张桌案出来,他把桌案往自己面前一摆,捞了下衣摆坐下,之后便是坐等谢家人给他上吃的。
  谢景垂眸望着他,王悦穿的正红色衣裳太惹眼,你没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那衣裳袖口与衣摆比一般款式要窄一些,修身的打扮让王悦多了几分英气,他就坐在这儿,好像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就这么坐在自己的跟前似的。
  王悦拿食指叩了下桌子,“上菜啊!”
  谢景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看了眼院门口立着的侍卫。
  没一会儿,早膳就上来了。王悦想起自己带的那群侍卫,让那侍者记得待会儿多做点吃的送过去,一大帮人呢!别给饿着了!他丝毫不觉得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哪里有不妥,回头对着谢景笑了下。
  谢景对着那侍卫点了下头。
  侍卫下去的时候,看着不管不顾埋头就吃的王悦,总有种谢家遭匪寇了的感觉。好端端的,怎么惹上他了?
  王悦低头吃了一阵子,筷子忽然一停,他抬眸看向正在望着他的谢景。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个残废,你腿怎么废的?”
  谢景淡然道:“坠马。”
  王悦有好一阵子没说话,而后开口问道:“这些年一直待在江州,谢大公子有没有想过回京师?”他望着谢景笑了下,“我近日翻阅尚书台的文书,朝中正好有一批官员要调往东南六州,建康多了一大批空缺职位,谢大公子不如考虑一下。”
  谢景看着吃了一半忽然就放下筷子不吃了的王悦,过了一会儿才低声淡漠道:“世子想要什么?”
  我这不是和你套套近乎吗?王悦笑了下,“谢大公子,你这话说得本世子像个卖官的小人,本世子不过是瞧着谢大公子一身才华浪费了着实可惜,诚心想请谢大公子回建康罢了。江州虽好,到底不是重镇,谢大公子难不成真想一辈子待在那儿?这话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叫什么明珠蒙尘,对吧?多可惜。”
  谢景望着自己的时候,王悦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忽然笑道:“谢大公子,我没什么好算计你的,琅玡王家虽说不比从前,但本世子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去招摇撞骗的地步,你说呢?不过是几个闲职罢了,我还怕谢大公子瞧不上。”
  “世子可曾与丞相大人商量过此事?”
  “我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我倒是真没来得及与他商量,不过我相信他也愿意瞧见谢大公子这样的人回京就职,我父亲是个惜才的人。”王悦手撑着桌案,抬头有些期待地望着谢景,“谢大公子意下如何?”
  谢景坐在轮椅上似乎思索了片刻,他望着王悦:“太学一别多年,世子确实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王悦微微一顿,心里忽然有些没底,这人什么意思?他一时有些摸不透,抬头对着谢景笑道:“那能一样吗?我都多少年没读书了!行了,我不吃了!我吃饱了,我在你这儿四下转转,我刚说的事,谢大公子你再考虑考虑。”
  谢景看着起身往外走的王悦,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胃疼吃不下东西?”
  王悦的动作猛地一顿,回身看向谢景。
  谢景望着他。
  王悦忽然就觉得,这年头当大夫的人眼睛是真心毒。
  平躺在榻上,他感觉到谢景手轻轻压着自己的腹部,他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感觉到胃部的疼痛缓了缓。
  谢景诊过脉后,手一点点地揉着王悦的胃,“这几个月药喝多了,又灌了不少吃的,伤着胃了。”他看了眼王悦,“这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疼了多久了?”
  王悦有些漫不经心,“没几天,我记不清了。”他这两天胃确实不舒服,不过和吐血比起来算不上严重,他也没留意。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手放在王悦的腰腹上没移开。
  王悦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出去,我要见王有容。”
  王悦似乎浑然不觉这是在人家的屋子里说“你出去”,他反正说什么都很是理直气壮。
  谢景抬眸望着他。
  ……王有容进来的时候,王悦面上瞧不出一丁点的痛苦神色,他坐在那儿喝着热茶,跟没事儿人似的。
  “世子。”
  王悦坐在榻上捏着杯子,抬头看着他,“去查查谢陈郡。”
  王有容诧异地问道,“不是查过一遍了吗?”
  王悦看着他,“不够,我要更详细的。”
  王有容震惊了!还要多详细?他连谢陈郡他亲爹有几房小妾姓甚名谁生辰八字都扒出来了,还要多详细?你说还要多详细?你说!
  “我想看看和他有关的东西,最好是实物。”王悦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他忽然没继续说下去。
  王有容盯了王悦大半天,他确实不能理解王悦为什么单单就跟谢陈郡杠上了,和谢陈郡有关的东西?还得是实物?这意思是让他把谢陈郡亲爹的那几房小妾背回来给王悦过过眼,是这个意思是吧?
  王有容正要说话,王悦忽然开口了,“你去中书省查查,皇帝登基以来,江东这些年大兴土木,你去把所有有关土木建筑方面的记录整理出来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与他有关的,他之前一直在建康,之后在江州待了这么些年,你重点就查江州和建康两地。”
  王有容先是一愣,低头算了算,过了片刻,他抬头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查这些?”
  王悦低声道:“让你去你就去。”他看向王有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王有容顿住了,他舔了下嘴唇问道:“世子,你知道江东这些年一共兴了多少土木吗?”
  “多少?”
  王有容似乎有些难过,他看着一脸好奇与不解的王悦,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世子,不多!”他点点头,咬咬牙,“嗯,不多!世子,我马上去给你查。”
  王悦点点头,“那就好。”他对着王有容笑了下,低声问道:“那要不,你闲着也是闲着,你现在就去?”
  王有容在王悦期待的目光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他用力地点点头,“行,我去!”
  目送着王有容离开,王悦这才慢慢地敛了笑意,他弯下腰抬手用力地揉了下腹部,低着头慢慢地皱了下眉。屋子里静悄悄的,王悦慢慢地翻身上了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着,一点点用力地慢慢揉着自己的胃。
  他看着有些清冷的屋子,忽然觉得心底发冷,如果谢陈郡真的是谢景,这么些年,他一个人,又是个残废,他是怎么过来的?
  王悦捂着胃,闭着眼大半天最后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那么疼了,他贴着个什么东西睡了过去。


第39章 刺客
  王悦带着群亲卫一连在谢家无所事事地待了许多天,在此期间他大摇大摆地把谢家逛了个遍,弄得谢家上下人心惶惶的,谢陈郡倒是相当沉得住气,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惯着他,王悦觉得这位谢家大公子,确实挺能忍的,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收着书信的时候,王悦正坐在谢家堂前喝着谢家大公子沏的茶。
  他抖开书信看了会儿,面上不动声色,慢慢地又给叠好了,他回头看向一旁永远在看书的谢家大公子,笑道:“谢大公子,看书呢?”
  谢景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悦笑道:“尚书台出了点事,我恐怕得走一趟,午膳便不留谢大公子这儿吃了。”他拂袖起身,顺手给谢景沏了杯茶放在了他手边,“少看会儿书。”
  他接着道:“书呆子多没意思。”
  谢景望着自以为风趣的王悦,大约是无语了,倒也没反驳什么。
  王悦自己笑了起来,缓缓看向立在一旁的王有容。
  王有容立刻暗暗甩了个眼神给堂下立着的王家侍卫。
  愣着做什么?笑啊!
  于是谢家大堂前一下子其乐融融起来,王悦终于满意了。他转过身,负手慢慢地往堂下走,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
  王悦出了门,直接便往信上的地方走,天色阴沉的厉害,似乎要下雨。
  湖心亭坐了个男人,一身淡青色衣裳,端得是儒雅无双。
  男人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一身烈烈朱衣的世家年轻公子负手朝他走来,眉宇间是颇为熟悉的玩世不恭。
  王悦在他面前坐下了,看了眼案前的酒壶与杯盏,忽然笑了下,“庾大公子兴致不错。”他只闻了味道,低声道:“酒也不错。”
  “难得我这里还有你能瞧得上的东西。”庾亮打量了一会儿王悦,“气色不错,伤好些了?”
  “快好全了。”他笑着看了眼庾亮,低声道:“谁让本世子命硬。”
  庾亮听出王悦话中的讥讽,脸色却没什么变化,王悦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这点他读书时便领教过了。王家世子打小就这性子,被众星拱月给惯出来的。
  王悦瞧着对面的庾亮,他其实知道庾亮今日来找他是想说什么,这位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的亲妹妹是当朝太子妃,他的妹夫是当朝太子,他的父亲是正炙手可热的朝中重臣,一家子人全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这位来找自己,只有一件事。
  王悦通俗易懂地把这种行为归纳为:为太子伸冤。
  “想和我谈谈上回我夜宴遇刺的事?”王悦望着他,淡漠道:“我人也到了,说吧!”
  庾亮挺喜欢王悦这直截了当的性子,和王悦这种人打交道,不累。他开口道:“你醒来后澄清了太子行刺一事的传言。”
  王悦:“是啊。”
  庾亮问道:“你觉得此事是太子所为?”
  “谁知道呢?”王悦笑了笑,“刺客都死了,我问谁去?”
  庾亮瞧着漫不经心玩着杯子的王悦,“你既然觉得此事是太子所为,那你为何替太子澄清,依着你的性子,不得活活咬死太子殿下才算出口恶气?”
  王悦听笑了,“你当我是狗呢?我还咬死司马绍?这说出去多丢我身份。”他对着庾亮低声道:“实话跟你说吧,我澄清此事全然是为了庾家大公子你。”
  “是吗?”庾亮装出诧异的样子,“此事作何解?”
  “说句心底话,我这些年啊,对庾家大公子那妹妹,就是太子妃,多年来确实余情未了,我要是真像你说的把司马绍给咬死了,你那可怜的妹妹可就成了寡妇,你那可怜的小外甥,两三岁便没了父王,到时候庾家大公子你这多年来的盘算,那真是付诸东流水。你我同窗这么些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着实是下不去这毒手。”
  庾亮眉头极轻地抽了下,“那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这倒不必了。”王悦笑了下,“本世子做这些,又不是为了一句谢,本世子心胸宽广,不图这些。”
  “心胸宽广?”庾亮望着王悦,终于笑了起来,“成吧!话说回来,你就真不觉得当日之事有蹊跷?”
  “有啊。”王悦点点头,“我没想到我竟然没死,你们也觉得蹊跷吧?”
  庾亮淡然道:“王长豫,若是太子真想杀你,何必当着这么多人动手?他私下喊你出去便是,再说了,他杀你有何好处?如今王家与皇帝正僵持着,他杀了你,皇族理亏,传出去徒添麻烦。”
  王悦似乎琢磨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倒是想先问你几件事。”
  “世子请。”庾亮一脸随意。
  “祖逖死前,皇帝强行征发了一批江左流民,派刘隗刁协镇守东南,锋芒直指荆州,谁都知道我伯父镇守荆扬,皇帝这是个什么意思?皇帝这时候倒不怕流言传遍江东,被人说不仁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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