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顾之徒(71)
他躺在床上,咫尺呼吸间,钟煜附身下来问:“明日我比先生起得再早点。明日你走之前,给我留本书。”
沈怀霜:“嗯。”
烛火灭下,钟煜指尖与身下人的肩膀轻碰,那副身躯却比他预想的要冷一些。
沈怀霜已沉沉睡去,许是修复灵脉太耗费精力,他裹了纱布的手还搭在枕畔,未曾放下。
钟煜不是头一回看到沈怀霜睡时的模样。如今,他的心头像被一个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
钟煜低眉看着榻上熟睡的人,放低呼吸,上前,握住那只手。
这些时日,他随玉阙道人学了些药理,别的不学,专把一门给学精了。钟煜神识与沈怀霜的神识交融,确认过他确实再无问题,他才松了口气。
这只手的温度又开始变得冰冷,触及时又升了温。他掖好了沈怀霜的被角,正要把那双手收进被子,那股清冷味就在他鼻息下,指尖缠绕如水冰凉。
钟煜举起那双手,低下头。
唇畔与指尖相触的一瞬,不及一弹指顷。
夜色如墨,他带着十足十的虔诚和满足,就这样吻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
吻了那一下,他似乎就得到了全然的满足。
少年的面色从莹白泛上了薄淡的绯色,唇色也变得潋滟起来。
那双黑沉的眼睛焕出淡淡的光。
钟煜面上的光仿佛转瞬即逝,可那微光真切地落在他眼中,如同初尝了甜味的稚子。
他躺了下来,捧着沈怀霜的手,交错在自己指尖,收在了自己颊边。
那一个晚上,钟煜不敢睡太深。
在他的梦境里,自从修为到了金丹以后,修罗梦境很少出现失控的局面,他常常可以醒来,可等他不再沉溺旧梦的时候,梦境就会变成另一方旖旎的模样。
那梦境说是旖旎,其实说它绮糜也不为过。
有时候,他知道梦里是假的,却喜欢长久地沉溺在里面。
在那个梦境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抱住沈怀霜,大多数时候,他梦见的是在崐仑,他从沈怀霜身后抱着他,和他一起靠在书阁向下看去,沈怀霜身上的味道是清淡的,两人贴近时的热度温热,像春天来时的温度。
有时候,他梦见的是一片竹屋。
沈怀霜会坐在里面等他,他会展开棋盘,抓了一把黑子,问他,猜猜数字有多少。沈怀霜会对他笑,低头凝神下棋时,每动一下,那片袖子就会被他提起来。沈怀霜下棋看似温和,实则处处留锋,他会和他周旋很久,一盘棋常常从白天下到黄昏。
很少时候,他会梦见自己压着他。
竹屋还是那片竹屋,屋子里,落了一地的衣服。
天青的道袍。
白色的里衣。
玄黑色的外袍。
衣服一边走一边丢,像是走两步就脱下一件,最后两件衣服都压在一起。
日薄西山,光影交叠,在竹屋的书桌上,两人亲吻时会发出轻微的喘息声,他把沈怀霜抱在书桌上,一点一点教他,怎么触碰在一起,怎么纠缠在一起。
他会沈怀霜亲吻很久,从简单的触碰,到呼吸变得错乱。书桌上墨宝被他们都推在了地上,宣纸毛笔都落了一地。
沈怀霜被他压在了书桌上,肩膀暴露在空气里,他倒在书桌上,双目会微微失神,会透露些许茫然。但他不会抗拒,偶尔闭上眼,沉下一口气,然后,忍下所有。再然后,他就像江上的帆船,跟随水浪的节奏,沉浮、起落。
黄梨木的桌子会沉沉地晃动,攀着桌角的手会指节发白,又会被带上去,触及到少年的背。
书桌上,披散的乌发像流水蜿蜒,很好看。
睁开眼、清明地看着他的人会失神,脖颈用力到每一根筋骨都收紧,偏过头,咬着他的肩膀,很好看。
他会看到他颤抖、低吟。
那是他难得会感到失控的时候。
这个时候,就会让钟煜感到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他这个样子。
喜欢他慌乱的神情。
喜欢他的一切,他的所有。
第55章 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
次日,钟煜醒来,他睁开眼,窗边的日光洒落入目。他手边还握着沈怀霜的手,薄纱似的衣摆压在他身下。那双手落在他手里,体温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像是一块被他捂暖的玉。
钟煜转过头,望过去,一时竟不想起身。
沈怀霜呼吸很平稳,一晚上都没有动过。
那一个晚上,他就这样睡在自己身边。
黑夜褪去,白日才露出大地,钟煜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魔怔了。
他做过那样一个梦,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陪伴多年的师长,他以为自己会感到狼狈、会谴责自己背德。
可是好奇怪,他竟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他想,大概因为他喜欢的人是沈怀霜,哪怕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他能够坦然面对这样一份欲望,就像越过了鸿沟,他不会自惭形秽,也不会觉得他的爱低到尘埃。
之前,喜欢他就像一个秘密,他害怕别人知道,更害怕沈怀霜发现,所以他拼命地想把一切都藏起来。
现在,喜欢沈怀霜、就是喜欢而已,那是一件独属于他又省事的事情。
至于沈怀霜给不给他回应,那并不重要。
被褥窸窣,钟煜握着沈怀霜的手,放回被褥里。他披衣从床上起身,半点没惊动到身边人。
这天早上,沈怀霜醒来,天光大盛,照了满屋子都是刺目的暖阳。他微微侧过身,朝着窗口的方向,窸窣一声,他撩开被褥,下床,踩在地上。
白衣顺着他的臂膀拉上,衣摆如白昙绽放。
沈怀霜拉过衣领,发现原来那件衣服被人给换过了。
这衣服应该在昨夜就放在这里了,衣衫是道袍的样式,却很精美。
他不喜欢用禁步这样的东西约束自己,也从来不爱在衣衫上加任何配饰。
那件衣服上便也没有挂扣,只留了佩剑的口。
衣衫全身都是白的,质地轻而薄,衣领上、衣袖上还绣着竹叶暗纹,纹路不过分明显,淡淡地隐在其中,点缀之用,不至于过分单调。
沈怀霜低头想了一会儿。
除了钟煜,他想不到再有谁给他去换旧衣。
新衣服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留意备下的。他不需要弟子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可那一件衣服钟煜留给了他。
走之前,沈怀霜又抬头,望了眼镜子。
从前,他不觉得衣衫美观与否重要。
他知美丑,但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什么尤为重要的事,衣服只需要蔽体遮寒,有场合穿得得体、舒适,一年四季不加更改也无妨。
镜面反光,他望着镜子的自己,目光落在那件衣衫上。
不过,现在看来偶尔换一下衣衫似乎也很好。
沈怀霜努力提起唇角。他轻轻勾起唇角,笑容转瞬即逝,很难看出那是表情还是他实际所想。
沈怀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意外地发现他竟真的笑了出来。
从屋舍出去之后,他的身体逐渐泛暖,疲累几乎一扫而尽。哪怕没恢复到鼎盛时,体内灵脉阻塞之意消退不少。
他走时,经过钟煜的书桌,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本书,压在了他看过的那堆东西上。
那本书他估摸着钟煜还要看上月余。
就看他和那本书要较劲多久。
画境中一年四季如春,也有春雷冬雪。
沈怀霜在那间洞府里待了很久,有时候,他隔一个月以后出去,有时候,他在春时出去,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夏天。
道心修复那日,画境湖泊上栽种了芦苇、莲花,到夏天的时候,夜风吹来,满池荷香,池水如落了墨的洗砚池,天上的群星好像都落在了水里。
湖水荡漾,沈怀霜本想在这里等着天明,远处,湖泊上来一个划桨的人。
来人一袭红衣,如天地间夺目的艳色,乌发如墨,他抬眸时,桃眼里总带着肆意又不羁的笑意。
邈远道人从不爱束发,乌发披散,上岸时,他发尾金玉扣晃动,不过轻点湖上荷叶,落在了沈怀霜身前。
他合上扇子,对沈怀霜欠了欠身:“沈道友,许久未见,我来代你掌门师兄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