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把我球带跑了(110)
闻声,家主缓缓抬起眼,看向一望无际地连绵青山,云淡风清,雨意朦胧。
这里就是他儿的归处了。
七日不下葬,会坏了规矩。
他鬓间白发已经遮不住,胡乱地逸出几根发丝,转过头,神色麻木地道:“都交给你。”
沈妃看着他落寞离开的背影,怔怔地道:“老爷不再见最后一面了么?”
家主脚步微顿,缓缓摇头,顾自默默地蹒跚离开。
不看,不见,沈檀漆就还像活生生地在某处嬉笑打闹似的。
那年沈檀漆刚诞下时,奶娃娃不哭不闹,笑呵呵地伸出小手去够他的手指,紧紧攥着。
后来长大,会走会跑,总是偷偷玩耍家里的长剑短刀,被他发现时还梗着脖子不承认,实在气极,打过一顿,还傻子似的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再长大些,见过来沈家做客的嵘云宗的修士,小兔崽子握着长剑来找他,人还没剑长,竟敢信誓旦旦地说,要做这世间最厉害的修士,要除魔卫道,荡尽世间所有不平事,绝对不会继承沈家的家业。
他气得吹眉瞪眼,抓着玉拐杖满院子追着小兔崽子打。
最后谁也没说服谁,爷俩跑不动了,坐在院子里喘气,小兔崽子哭哭啼啼地说这是他的梦想,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他笑着骂,你才几岁,懂什么此生唯一?
小孩擦了泪,说他就是知道,就是懂。
于是他千般不愿,万般不愿,还是亲手送小兔崽子上了嵘云宗的青阶,自从夫人死后,他想尽办法让沈檀漆一生喜乐平安,就如他和夫人梦中的愿景一样。
即便外人说他太过溺爱,娇惯放纵,他却从来置之不理。
因为他一直坚信,他和夫人的孩子,绝坏不到哪去。
在他心里,沈檀漆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咿咿呀呀跟在他身后的小娃娃。
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背上,笑呵呵地喊爹爹。
谁料经年以后,他送沈檀漆到那宽阔求仙路,却在沈家门前接回来躺着沈檀漆的一副红木棺材。
红色,是他儿子喜欢的。
挺好的。
他不知道要恨谁,
恨谁?恨谁?
恨那妖修?
不,他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檀漆,若是他当时能救下夫人,也救下儿子,若是一切能更改,是不是便不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是他不配当这个爹。
来世,假若有来世,投生他人家,不要当他的儿子罢。
*
家主方走,沈妃眼尖地见到几个身穿嵘云宗道服的弟子自桃林冢山下而来,人群最后的那道雪色身影,正是郁策。
她声音猛地沉下,隐含怒火,“你来干什么?”
害死沈檀漆的罪魁祸首,来到这里是为什么?
即便有千万种理由千万种借口,沈檀漆的死木已成舟。
她想,若不是两个孙子年幼,他们一定会让郁策陪葬。
听到沈妃的话,萧清羽和方问寻浑身颤抖,心底都犯着怵,谁也不敢先出声。
半晌,还是护送他们过来的林檀玖出了声:“七夫人,这几位是表哥在宗门里感情甚笃的朋友,想要见见表哥最后一面……”
她话刚说一半,沈妃便肃声道:“那郁策呢?”
老妇眸光狠厉,在郁策的脸上剜过一眼,恨声道:“他也配来见少爷,来人,给我把他打出去!”
看在金鱼和芋圆的份上,这个郁策,暂时还不能杀。
可她实在恨极,沈家百年基业,竟因为一个妖修毁于一旦!
沈妃刚放了话,林檀玖眉眼压下,转身对郁策低低道:“听见了?七夫人不许你进,你走吧。”
郁策浑然不觉般,任由雨丝飞落肩头,飘进眼底,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冰冷雕像,良久,转身离开。
“七夫人,郁策走了,能否让这两个嵘云宗弟子进祠堂里看看表哥最后一面,表哥泉下有灵一定也希望看见他们来送行。”林檀玖言辞恳切,“就当……看在表哥的份上。”
沈妃脸色黑沉沉地,眼看着郁策自桃林冢的鹅肠小路离开,才复又看向林檀玖,说道:“慎言。”
周围都是沈家其他的旁支,各有各的心思诡诈。
沈檀漆的死因他们并未和沈家这些旁支通告,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她和老爷两人。
当然,这话要不是林檀玖亲口道出,她也断然不会相信,沈檀漆竟然会让郁策给自己一剑,只为了想要灵魂出窍。
她不知道沈檀漆这么做的原因,但她隐隐觉得,沈檀漆想要灵魂出窍,怕是想要去见什么人。
普天之下,沈檀漆想见不能见,要靠灵魂出窍才能见的人,只有那位已死十二年的沈家大夫人。
可竟然因为灵魂出窍,让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沈妃实在气得想把沈檀漆摇晃着逼他活过来。
荒谬至极!
他把沈家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当成什么了!
可细想之下,沈妃又觉得其中极有可能另有隐情,沈檀漆并不像会做出这种蠢事的人。
罢了,罢了。
沈妃在心头叹息了声,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祠堂,对萧清羽和方问寻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吧。”
郁策有罪不得进,但这两个嵘云宗弟子与沈檀漆感情深厚,便让他们再见沈檀漆最后一面吧。
听到沈妃的话,萧清羽和方问寻赶紧躬身道谢,跟随着为他们撩开祠堂祭帘的家仆,亦步亦趋地走进祠堂内。
见他们二人进去,林檀玖才揉了揉额角,负剑离开,直到行至鹅肠小道的深处,看到郁策的身影,她伸出手,念道:“元无若法,收。”
“郁策”眨眼间化作了一缕飞沙,收入林檀玖的掌心。
她转头回望,默默在心中叹息,
去吧,郁策。
见他最后一面,要好好告别。
祠堂里,沈檀漆的棺材安静地躺在地上。
红木棺材,正是朔夏城辰鬼夜时,沈檀漆和郁策用的那副。
萧清羽甫一见到躺在棺材内的沈檀漆,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宗门大比当日还好好的,带着金鱼和芋圆来找他说话聊天,怎么突然就躺在了这里。
他撇开眼,眼眶红透,“你说师兄你……好端端地去血寞崖做什么?”
林檀玖说,沈檀漆是掉下血寞崖摔死的。
那地方害了沈檀漆多少次,先是被魔族暗算,又是被迫生子,最后还要葬身那里。
师兄啊师兄,下辈子,千万别再在悬崖边玩了。下辈子,你还当我哥哥,我还当你弟弟。
萧清羽抹去眼角的泪,却忽然发现沈檀漆的衣襟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着淡光,一时怔愣,难道是什么传音印鉴忘记收出来了?
里面说不定有沈檀漆临死之前的遗言留存,他们还能再听听沈檀漆的声音,这样想着,他伸出手,试探着想为棺材里的沈檀漆取出那枚衣襟内的银鉴。
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立着的方问寻,眼底晦明莫深,定定地望着棺椁里紧闭双眼的白皙面容,以及沈檀漆衣襟处,微微徜徉着龙息的亮光。
心口愈跳愈快,他指尖蜷紧,几乎掐出血来。
——是玉佩。
是他送给沈檀漆的玉佩。
*
一片混沌中,沈檀漆仿佛听到有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是在轻轻的哭。
是郁策在哭吗?
没想到郁策会这样想念他,想到自己偷偷地在哭啊。
五感渐次恢复,他感受到一股来自不远处的浅淡龙息在身边缭绕不散,微微沁凉,像是有一只手在朝他缓缓凑近,沈檀漆更加确信,是郁策在他身边。
郁策接他回来了,他要赶紧醒过来,醒过来第一件事——他要告诉郁策,自己究竟有多么喜欢他!
耳朵听见风声、雨声,呼吸缓慢渡进空气,察觉到身前那只手的靠近,沈檀漆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摆脱系统的禁锢。
终于,他从无穷尽的黑暗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