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钩[重生](上)(74)
林知秋有心问问墨远怀孕的事,一时又难以启齿,只僵硬着身子说起扬州的波折:“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差点酿成大祸,多亏公子与连少侠及时出手相助。”
连家堡飞鸽传书,扬州城那边接到信立刻就安排了不少人暗中保护林氏祖孙,之后裴元带着人赶过去,趁夜将祖孙二人接出来,并在路上解释了谢冀的事,林知秋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冒险,更何况即便没有谢冀,京中也多的是人对谢容禛虎视眈眈,他一向不擅长于权谋争斗,遇事总有几分书生意气,这次一心想着支持谢容禛这个皇孙,难得打算插手一次,却没想到谢容禛早已成众矢之的,他这一露面就差点吃了大亏,此时想来,林知秋满面羞愧。
“老先生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墨远站起身,抬袖恭恭敬敬对林知秋行礼,“老先生良苦用心,谢容禛感激不尽,本该行个大礼,只是此时身子不便,还请老先生不要见怪。”
林知秋受宠若惊,忙起身扶他,目光落在他肚子上,心中震惊仍未散去。
墨远重新坐下,笑道:“老先生如今不担心慕枫与我劳燕分飞、反目成仇了吧?”
林知秋没料到自己当时一瞬间的念头都能被他看出来,一时更加惭愧。
墨远顿了顿,道:“不过有一事我要先对老先生说清楚,我确实对皇位势在必得,但我对这天下江山没有半分兴趣,将来等报了仇,我还是要让位的,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趟这浑水,他会跟我一起隐居江湖。”
林知秋微微一愣,忙问:“那公子心里可有人选?”
墨远知道他心怀天下,并非汲汲营营之辈,便坦然直言:“皇室宗亲里还有不少孩子,我打算挑个与皇帝不同心,又性子温和的,只是眼下还没决定好,老先生可以替我把把关。”
林知秋沉吟片刻,点点头。
墨远转头对上连慕枫的目光,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眼底深深的动容与喜悦,自己也不禁笑起来,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林知秋,见他面露忧色,忙宽慰道:“老先生不必担心扬州那边,慕枫都安排好了。”
林知秋这些天一直在赶路,尚不清楚他的突然失踪早已在扬州城掀起轩然大波,连慕枫着人暗中散布消息,说有人企图加害林老先生,老先生不得不悄悄离开祖宅,另觅藏身之处。
至于藏到哪儿,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必然是神出鬼没的皇孙谢容禛那里。
消息传开,天下学子哗然,一时间口诛笔伐,矛头直指与谢容禛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各皇子皇孙及他们身后的文武大臣和外戚,谢容禛的父母与族人刚刚沉冤得雪,天下百姓对他这个皇孙正满怀同情呢,这时候各方派系为了争权夺利,为了打压谢容禛,竟然将主意打到同样刚洗清冤屈的三朝大儒林知秋身上,其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书生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书生们张开嘴皮子一通骂,全天下都认定了那些派系的险恶用心,林知秋赶路的这些日子,那些人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原本还斗志昂扬地齐声反对谢容禛,这会儿却是缩着头一声不吭,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墨远将最近的形势大致解释了一番,抬手为林知秋续茶,给自己倒了白水,举起茶盏笑道:“老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以水代酒,敬老先生一杯,大恩不言谢!”
林知秋这时放下了心,忙端起茶盏,笑道:“公子言重了。”
第72章 他注定就该得到这两枚青铜带钩。
夜色渐深, 青鸾山山顶掌门所住的院子里, 鸾凤鸣坐在桌前看手下心腹刚送来的消息,因光线昏暗看不清晰, 不禁皱了皱眉, 拿起旁边的银簪拨了拨灯芯, 跳跃的烛火映照着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似乎能照见眼底不加掩饰的贪欲和野心。
他放下银簪, 垂下眼, 瞬间恢复人前常见的温文尔雅,随后将桌上的信纸拿起来细看, 看到最后目光落在两个人名上, 不禁挑眉, 轻笑一声:“丁卯、丁丑……有意思。”
林知秋的突然失踪让他派过去的人扑了个空,紧接着天下学子热血沸腾地为谢容禛打抱不平,原本反对谢容禛的各派系朝臣在这种压力下轻易不敢开口,一个个都装起了哑巴, 不过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他对文人掀起的风波不以为意, 还想着谢容禛的手段不过如此,可没想到这时候皇帝忽称身子越发不济,再次提议立储,而以往反对声浪最高的世家大族竟有半数以上转变口风,一反常态地支持起谢容禛来。
一桩桩事情如此凑巧,那就不是一个“巧”字能解释的了, 之前皇帝连自己的面子都不要,执意要替谢容禛翻案,他那时就隐隐觉得事有反常,想到谢容禛与流云医谷关系密切,他不禁猜测皇帝会不会是让谢容禛用某种毒药给控制住了,可那么多盘踞百年的世家大族加起来人口无数,总不可能都是让毒药给控制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思及此,他立刻派人去查,这一查才知道,京城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此人与许多世家大族都关系密切,生意一桩桩地做着,利益一家家地绑着,人心一户户地笼着,不到一年时间就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中,甚至不动声色地扼住了各世家的咽喉,而那些世家在利益的驱使下不以为忤,反而心甘情愿地与谢容禛结成同盟。
谢容禛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以往小看他了。
鸾凤鸣微微眯眼,手指在两个名字上轻叩,最后笑了笑,将信纸凑到火上烧了,烧完闭上眼静静坐了片刻,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只匣子放到桌上,重新坐下。
匣子里只有薄薄一张纸,拿出来却似重若千钧,他目光落在纸上,虽已看过无数次,却还是掩不住眼底骤然迸出的狂热神采。
这张纸是谢冀给他的,上面细细描绘着一枚带钩,正是本该由谢冀继承的那枚青铜带钩。
谢冀当年还是太子时见过几次先帝手中的带钩,先帝也说过将来会将带钩与大印一起交到谢冀手中,那时谢冀好奇,隐隐觉得带钩上的图案有些不寻常,就瞒着先帝偷偷拓印下来,之后一场宫变,拓印的图在大火中烧成灰烬,谢冀便凭记忆画了一张交给他。
谢冀说这枚带钩上面的纹路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九鼎图,不过图是不完整的,只有一半,而且这还是他凭借记忆画出来的,与原图有着稍许出入,想要得到完整准确的九鼎图就必须将两枚带钩都弄到手。
他看着画出来的带钩,指尖沿着轮廓轻轻划过,最后落在边缘处歪歪扭扭的古怪纹路上,眼底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相信谢冀的话,他不仅相信,甚至知道得还要更多,这两枚带钩的秘密远远不止九鼎图那么简单,这秘密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即便带钩落到旁人手里也是暴殄天物。
他笑起来,心想,老天爷不会无缘无故让他来到这世上,他注定就该得到这两枚青铜带钩。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心腹走过来敲门。
鸾凤鸣将图纸装进匣子中,起身放回原处,这才开口:“进来。”
心腹推开门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掌门,老先生要见您。”
老先生指的是谢冀。
鸾凤鸣皱起眉,面露不耐:“他又想做什么?”
心腹道:“他说连家堡突然转了口风,其中必定有诈,不能轻易与他们合作,掌门您若是执意如此,他就要到前面来插手门派中的事务了。”
鸾凤鸣气笑了:“他要到前面来?后山已经不够他住了?”
心腹顿了顿,道:“老先生瞧着不像说笑的,掌门您还是见见吧,万一他真的闹起来,您这里……不好收场。”
青鸾山有分量的人都被他们以各种手段清除了,如今青鸾山自然是鸾凤鸣一人说了算,可他还要在江湖上行走,仍需要留一些不痛不痒的弟子撑门面,这些人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自然认他这个掌门,可万一谢冀老糊涂了跑出来给他捣乱,那就麻烦了。
鸾凤鸣瞳孔中杀意一闪而逝,最终还是掩下去,闭着眼深吸口气:“行了,我知道了。”
半晌后,又睁开眼:“去收拾车马,一会儿就送他回丰凌城,我亲自送。”说着甩袖起身,出门往后山赶去。
谢冀等同于半个残废,又常年住在后山的石室里,想凭借一己之力出来自然不可能,但后山这块禁地并没有真正封闭,万一有哪个好奇的跑过来,谢冀再爬到洞门口一吆喝,他还真是防不胜防。
鸾凤鸣飞身进入山洞,脸上神色变得温和恭谦,他笑着走进去,挂起帘子在谢冀床前跪下:“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谢冀扭头看他,目光中透着几分审视,半晌后哑声笑了笑:“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不指望你事事都听我的,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寂寞,有时也想你过来与我说说话。”
鸾凤鸣道:“是儿子不孝,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儿子忙于俗务,确实疏忽了爹的感受。爹在这里住得不舒适,儿子也心中不安,不如儿子送您回丰凌城,那里都是自己人,院子又开阔,您住在那里更适合养身子,不知爹意下如何?”
谢冀目光锐利:“这么快就要赶我回去了?”
鸾凤鸣在他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笑道:“爹说的哪里话,当初您是冲着连家堡过来的,还说若有机会可以当面与连老堡主谈一谈,可如今这形势您也看到了,连家堡根本无意与我们合作,您也说他们这次改了口风怕是有诈,既如此,爹您又何必住在这里受苦?”
谢冀笑了笑:“青铜带钩还没到手,恐怕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要咬饵了,你啊,还是年轻气盛,不看着你,我不放心。”
鸾凤鸣诚恳道:“爹说的哪里话,我亲自送您回丰凌城,陪您在那里住些时日,那里的人都听您的,儿子一言一行自然也被您看在眼里,您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冀眯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半晌后淡淡开口:“也好,住在这里我也腻了。”说着叹口气,“你要时刻谨记,你姓谢,爹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将来所得的一切最终都会传给你,落不到别人手中去。”
鸾凤鸣垂首道:“儿子绝无非分之想。”顿了顿又道,“既然爹答应了,不如儿子这就背您出去?您身份特殊,还是夜里动身较为稳妥。”
谢冀闭上眼,应了一声:“嗯。”
鸾凤鸣给他披上长袍,小心翼翼将他背起,走出山洞时温声提醒他手抓紧了,眼底却是一片沉冷杀意。
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招兵买马并不容易,没有拿得出手的筹码,没人愿意冒险做逆贼,丰凌城那边如今已成气候,可那都是拿谢冀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脉换来的,那些人甘冒风险聚在一处,无非是想来一场豪赌,胜了,他们就一飞冲天,败了,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