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75)
说出来有损申奎的脸面。
郑鸣意识到自己话多失言,神情有些紧张。
越潜诓他,顺带恐吓:“你也知道我经常去西市酒肆找酒姬喝酒,我往那边一散播,就说我亲耳听你道出中射士的隐疾,否则我哪里知道。你觉得,明日会不会传到中射士耳边?”
中射士申奎本就是酒色之徒,经常去西市喝花酒,他肯定能听见。
郑鸣恼羞成怒,又急又惊:“你敢……”
“我知道你恨不得手刃我,但我与你本没有深仇大恨。郑鸣,你最好别惹我,那样我也不找你麻烦,如何?”
这一段话,越潜说得十分坦荡,他在气势上远胜郑鸣。
没等郑鸣回话,越潜已经调转车头,从郑鸣马车旁通过,驰骋而去。
郑鸣经常出入权贵府邸,他心里自然也懂得权衡,越潜是公子灵的亲信,公子灵和太子又是一个阵营,实力碾压申少宰一家。
今日不过是道逢越潜,郑鸣忍不住口嗨,没想到反倒被对方拿捏。
这几日,城中确实不太平,有股暗流在涌动,即便身份只是侍从,越潜也察觉到了。
回到城中府邸,越潜沐浴更衣,匆匆前往公子灵的居所,公子灵正在书房会客。
书房中,除去公子灵,还有两人,一人是桓司马之孙桓伯宴,一人是岱国公子姜祁。不知道他们三人之前都谈了些什么,越潜候在外头,隔着窗,只远远看见姜祁不停地擦汗。
屋里头的人,除去公子灵往越潜这边投来一眼,其他人都没留意到越潜的存在。过了许久,公子灵亲自将两名来客送出院门,桓伯宴还是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而姜祁低着头,弯着腰,像被人狠狠训斥过。
公子灵打圆场,拉着两人的手说:“左徒已经出使岱国,会去见岱王亲口问个明白。岱王到底是向着维国,还是要和融国维持盟友关系,到那时不就知道了。伯宴,与其胡乱作想,听信传言,不如耐心稍待两日,等左徒的消息。”
“灵公子别再为他们岱国说情,岱国两边都想讨好,不足以信赖。岱王要是胆敢违背盟约,我们融国绝不是好惹的!”
桓伯宴抽出手,握住剑柄,懊恼嚷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剑拔出来,然后追着姜祁满院砍。
昭灵再次抓住桓伯宴的手,身为武夫的桓伯宴想挣开,才发现看似文弱的公子灵力气不弱。
“冷静!你这样狂躁,何必领着姜祁到我这边评理!”昭灵发出一声呵斥,声色俱厉,桓伯宴终于冷静下来。
握手言和不可能了,桓伯宴和姜祁两人不欢而散,各走各路。姜祁实在有些惧怕性情暴躁的桓伯宴,都不敢拿眼瞧他。
送走两人,昭灵返回主院,越潜这才来到他身边,无声跟在身后。越潜的脚步声很轻,昭灵还是发觉,问道:“不是给你两日沐日,怎么回来了?”
他声音温和,要不是亲眼所见,想象不出来他还有那么凶悍的一面。
越潜回道:“常父那边安好,属下便回来了。”
想回来,就回来了。
近来,越潜也会跟昭灵说他在苑囿时的事情,甚至一些不能和外人道的事,因此昭灵知道越潜宅中的老奴常父,就是当年在苑囿里抚养越潜的人,情同父子。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走至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昭灵感到疲倦,停下脚步。
昭灵望向通往寝室的前方石径曲折,庭院深深,悠悠道:“你来得正好。”
“把外袍脱了。”昭灵下达一个奇怪命令。
越潜脱下外袍,外袍很宽大,铺在地上,足够昭灵躺卧。
树盖下好乘凉,清风徐徐,昭灵仰面躺下,眼睛半睁,露出倦容,他确实累了。
一大早参与朝会,刚返回府邸,不想还得充当调解人。
越潜帮昭灵解去脖子上的缨带,取下发冠,这个过程,昭灵一直在注视他。
伸出一只手,指腹触摸越潜的眉宇,昭灵问:“怎么了?”
即便这人的喜怒哀乐极少流露在脸上,昭灵还是察觉到他有心事。
越潜低语:“无事。”
挨靠树干坐下,身侧是躺卧的公子灵,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点点光斑,投在两人的脸上,肩上,耀眼得让昭灵拿手去挡光。
清风吹过庭院里的一簇翠竹,潇潇作响,衣带飘动,发丝乱舞,昭灵昏昏欲睡,把头枕在越潜的一条腿上,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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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越潜的马车停在城南码头, 他坐车中,等待囿北营的船。
熟悉的大船停靠在码头,越奴开始往码头搬运一筐筐的鲜鱼, 越潜从车厢里取出一袋东西,他朝大船走去。
一名奴人卸下竹筐,抬头见到越潜, 朝他点了下头,正是樊鱼。
樊鱼不像以往那般面带笑意, 他的眼神显得不安,神色忧虑。越潜快步走来, 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樊鱼,低声嘱咐:“有两张鹿肉饼,别捏碎了。”
那是常父亲手做的云越美食鹿肉饼, 此刻两张鹿肉饼被布包着, 就埋在装粗粮的布袋里。
樊鱼将布袋兜在怀里,叹了声气说:“阿潜, 下回不用再送东西。”
听见这话, 越潜神情凝重,问道:“出什么事了?”
樊鱼摇了摇头, 好一会才说:“我要去孟阳城了,我们,苑囿里所有的越奴。”
孟阳城与出产铜矿的紫铜山相邻, 它是一座军事要塞,同时还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冶炼场所,城南有一排排冶炼作坊。将苑囿里的越奴押往孟阳城,去做什么,越潜能猜到。
“也挺好的, 能回家了。”樊鱼挤出一个苦笑,笑得挺难看。他本就是云越人,老家云昌县,回去云越故地的孟阳城,也算是回到故乡。
无论是在采矿场里,还是在冶炼作坊里积劳成疾死亡,那至少还能葬在云越故土。
越潜沉重地点了下头,唯有两字:“保重。”
用力将樊鱼拥抱,拍打他的背部,越潜的眼神坚毅,那是无声的言语。
仿佛在说:你要活下去。
“阿潜,告诉常父我回去啦。”这次樊鱼的笑容,是真正的笑容,笑得绽出一个酒窝。
他为奴多时,其实也已经看破,洒脱了。
越潜声音喑哑,应道:“会的。”
待在码头,目送樊鱼上船,大船离港。
耳边尽是码头热闹的人语声和水声,越潜看到交易中争执的人,看见马车上贵族悠然自得的笑容,也看到大船上越奴的愁云惨淡。
瞬间,仿佛四周都消声了,天地间只有脚镣的声响,沉沉的脚镣撞击大船的木质舱板,发出沉闷的铛铛声。
越潜一动不动站着,直至囿北营的渔船离去,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越潜最后一次看到这艘运鱼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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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系着细丝绳,射向空中的飞鸟,它抛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命中天空翱翔的一只白鹭,白鹭悲鸣一声,带箭从高空坠落。
两名随从朝着箭落的方向追寻,钻进齐膝的荻苇丛里。
昭灵低头见地上的线圈仍在转动,表明那只白鹭尚未死亡,还在某处扑腾。
没再理睬这件事,昭灵放下丹弓,他身旁站着执长弓,却什么也没瞄准的太子昭禖,
空中传来白鹭群的凄厉鸣声,它们见同伴中矢,纷纷惊骇四散,已经无法再猎射。
太子悠悠道:“鸟伤其类,何况是人。”
远方的荻苇丛中,出现一名随从的身影,他高举一只手臂,手上拎着一只白鹭,白鹭的长脖子耷拉,羽翼上有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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