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求生欲(173)
甚至最后留了一分薄面,没有将曲清星拿他的心悦作为筹码,拿与自己厮守的资格作为钩子,来压垮霁摘星最后一分理智的事说出。
哪怕霁摘星也很清楚,山高水远,能再见都是妄念。
霁摘星的话似有一些击破决明的理智。
决明一直以为是霁摘星问心有愧,他欠了小师弟良多。但现在就像世界光陆怪离,骤然颠倒了个,一切都反了过来。
他厉声道:“你胡说,小师弟怎么可能让你替他身陷险境——”
决明惶急,连他平日最显亲昵的“清星”都不叫了。
霁摘星却是一下子失笑出声。
他实在是时间良多,才与这些同门说了这么久的话。此时也只是笑道:“五师兄,你现在觉得,那是‘险境’了?”
“……”
决明沉默。
推己及人,哪怕他将曲清星当成心肝宝贝似的宠,也绝不会愿意扮成他的模样奔赴溟灵。
一是失去自由,二是失去自我。
只一想到下半生要被当做另一个人,原本姓名无人再喊,便足以让决明这种江湖浪子毛骨悚然了。
他很想再贬斥霁摘星一派胡言,可他的牙如同被黏连,手腕微颤,竟是有些拿不住指尖银针。
只觉得他如今溜进皇宫之中,对霁摘星生出杀心,简直好似个笑话般。
进退两难的时候,却是听到背后淡淡传来一句:“师弟。”
决明猛地回头。
是大师兄。
孟钟离不知何时,竟也潜入了这里,只是他毫无察觉!
霁摘星黑沉细密的睫羽微动了动,手中的银钩未停,依旧落下极漂亮落拓的一笔。
孟钟离已经在那潜伏听了许久了,他比决明来得只晚一些,武功却要好很多。也是方才气息乱了片刻,才让霁摘星发现他的形迹。
“六师弟。”和决明不同,孟钟离对他依旧客气地喊着师弟。眼中情绪极淡,绝无其他涟漪起伏。像是霁摘星方才和决明的谈话,没有对他生出一分影响。
如果不是他的指尖摩挲在刀鞘上,甚至蹭得折断了一截指盖的话。
孟钟离道:“你不想待在这,师兄便带你回去。”
他说的话其实很客气,但是因为语气原因,便透出一点冰冷的意味来。
决明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忽然想起那天大师兄对小师弟说的那句话。
——“放心,你的东西,师兄不会让任何人抢走。”
那么现在的大师兄,是因为要带霁摘星离开险境,还是为了以这种方式,替曲清星抢回他的东西呢?
决明忽然觉得有些悚然起来。
现在的霁摘星还不想离开,或者说他哪怕要离开,也不会跟着孟钟离走。
少年抬头看了眼大敞的窗外,那一轮高悬半圆的月亮。雪亮的银辉落在他身上,将他肤色映衬得也是雪一般的白。
霁摘星忽然有些犯懒爱困。
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大师兄,这句话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呢。”
第154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二十八)
似乎指责的毫无缘由。
霁摘星微垂首, 那如一团乌云般的发便散开来,极顺滑地从肩上滑落,露出那一点莹白色的颈项。
“你早该知道的。”
霁摘星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些,但还是记得给青山派的同门们留下一封书信, 说他云游江湖, 做个闲散侠客去了。
那书信上,也并无被强迫留信的痕迹, 看上去无比自然。
但是霁摘星这样的性格, 又怎么可能离开师门数月, 都不曾回书信一封。而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尚且能算一流高手, 也不至于出去这么久, 也还籍籍无名。
而正巧, 孟钟离的易容术,在青山派中当属顶尖。
孟钟离没有说话。
直到他听见霁摘星和缓地问道:“大师兄, 我离开那日, 你认出我不是小师弟了吗?”
那天的曲清星格外沉默, 未曾开一次口。
但谁也指责不了他, 毕竟那般好的小师弟, 却还是成了梁王的棋子, 要被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暴君。
青山派在江湖上地位非凡,几个亲传弟子更各有身家。但要是和一国抗争,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何况那时候, 哪怕和曲清星关系极好的几位师兄要为他搏命,曲清星却只道, 他是大梁的皇子,这……也是他的责任。
谁也拦不住大梁的军队。
而“曲清星”乘上车马时,似乎怀念般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恰好与孟钟离相对。孟钟离看见那一双极黑极沉的眼眸, 分明未哭,却似沾染了一片水汽,似乎哀寂无比,最后化进漆黑的、如同没了生机的枯竭瞳仁中。
那一瞬孟钟离也生出心痛与怜悯来。
但随之,却是一种可怕的安心感。
因为他在同一时间意识到,那并非是曲清星的眼睛。
即便是最开始想不分明,但后来的种种细节暗示,霁摘星好似忽然间的凭空蒸发,也足以孟钟离发觉,那日随着大梁军队离开的人到底是谁了。
今日溟灵皇宫之中,孟钟离的神色无比冷淡。
但他依旧低低应了一声——
“是。”
决明觉得无比古怪起来,好似原本安稳可靠的大师兄,忽然间成了噬人的怪物。
这种古怪甚至让他不动声色的,离大师兄远了一些。哪怕决明心知肚明,要是那一日的是他,说不定也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大概是因为早就料到的缘故,霁摘星的气息平稳。
在原来的剧情中,溟灵的霁摘星没有等到他倾心的少年,成了大梁明君,将他从溟灵皇宫中接出,长相厮守。
自然也没有等到他的哪个师兄发现不对,来到他面前,对他说那句话——
“你不想待在这,师兄便带你回去。”
霁摘星有些困倦,以至于他的声音微微低哑,便好像有水汽润过一般,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他有些疲于再周旋思考。便想到,原本的霁摘星,应当会说什么话呢?
“我原本想过很多次,哪日师兄能出现,对我说这句话,我应当很开心。”霁摘星道,似乎带了点笑意,“我只是没想到,师兄除了说这句话,还带了刀。”
不是来救命,却是来诛心。
指尖的银针几乎像是反扎进了指缝间,决明下意识地看去,但发现银针还是好好的被他收着,并没有发生伤主的乌龙事件。但那一瞬间扎在身上的细密刺痛,又不像作假。
让他羞愧无比,再无法坦荡。
决明微微皱眉,将那些银针用内力融了,化得无影无踪。
哪怕他其实也在一瞬间察觉——
这些银针,终究是扎进去了。
孟钟离也将他的配刀,收了回去。
入鞘时,发出一阵金玉相撞之音,不知为何,响得吓人,似一记重锤般落了下来。
孟钟离冷淡地道:“对不起。”
霁摘星没有应声。
他今日似乎思索以前的事,思索的特别多。
“我刚入青山派的时候,很害怕,总觉得师兄冷淡。尤其是大师兄,对我便是一张冷面。”霁摘星道,“可师父告诉我,门派中我最无需害怕的便是大师兄。”
对师父的话,霁摘星记得清楚,现在更是能复述一遍,虽是他自己的声音。倒也能听出那般语气,模仿自何人。
“钟离是青山派的大师兄,他性情冷,人却沉稳,待同门极好。只要你是他的师弟一日,他便会将你当做责任一日。”
连孟钟离都不知道,原来师父还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他还没新奇完,后面又是少年温润的声音了。
“我记住了师父的话。到后来,果然师门中我最不怕的,就是大师兄。”
他的话语气并非熟稔,却让人察觉出一股亲近意味。无人会怀疑,他对话中的大师兄定然是十分信任,青睐有佳。
少年又低笑一声。
“只是我还忘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