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张好人卡(54)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轻声道:“阿眠,其实我觉得,我不必说什么, 你也能猜到的。”
“出身背景、生身父母之类的事,都是自己不能选择的, 你听一听也就罢了。若是为此伤怀, 也不值得。”
其实,她一开始也想过,不告诉谢眠真相,只说饮雪城有解决经脉问题的办法。可谢眠本身是个敏锐的人。他若是去了饮雪城, 与钟家人碰面,总会发现端倪, 瞒是瞒不住的。
而且谢眠也有权利, 知道他从哪里来。哪怕那对夫妻并不配做父母。
陆岚轻描淡写地转过了这个话题:“这次我喊你过来,也不是想说你的身世,而是事关你的经脉。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谢眠的经脉突然出现问题, 朝凤城寻遍医修,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陆岚隐约有些猜测,却没办法判断源头在哪里,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几年,渐渐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她倒不是说,一定要自己的孩子和徒弟多出类拔萃,修为出众。可在云渺,修行毕竟是立身之本。谢眠曾攀过那座山,现在却只能停留在山腰,看着过去同行的伙伴越走越远。
她没细提如何发现谢眠的身世,他经脉的问题,只简单说了结果:“你的经脉曾受过暗伤,偏又意外继承了钟家暴虐寒凉的灵源。两者相冲,体内经脉难以承受。钟家有独特的修行之法,可弥补此处不足。钟恒来此,正是为了带你回饮雪城。”
“至于钟家人,你想认就认,他们家的老头子,还有外面这个小家伙,人都还可以。如果不想认也没关系,我会与他们交涉。各城交换弟子,取长补短,也是常有的事。你只当自己过去游学三五年,不必觉得有什么压力。”
“三五年”的字眼一出,谢眠就忍不住攥紧了手中衣袖。
不过他此刻顾不上先问这些,而是担忧道:“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一会儿的功夫,陆岚已经揉了两次额角,面色也十分疲惫。
陆岚也不瞒他,打了个哈欠:“之前入万鬼窟,与新生的魔君交手,受了点伤。不过问题不大,多闭关一阵子就好了。”
谢眠忍不住皱起了眉:“师父受伤,我怎么能这时候远赴饮雪城?”
朝凤城与饮雪城一南一北,便是乘鸾舟,也要三月之久。
或许他如今的修为在朝凤城不算什么。但他毕竟是陆岚唯一的徒弟,总也能帮上些用处。
陆岚闻言,眼神柔软了几分,站起身,笑着抬手揉了揉谢眠的头:“我总不至于这么没用,让你们这些毛都没换全的小孩子,顶到前面去。”
她看着外面晴朗蔚蓝的天,轻声道:“这几年浊气盛行,万鬼窟蠢蠢欲动,魔物频出,局势越来越差。你快点把经脉养好,好好修行,过上几年,就能回来帮师父了。”
……
谢眠从院内离开,发现钟恒还站在他们刚刚遇见的地方。
钟恒明显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见过陆岚后,竟没有立刻下去休息,而是还站在原地等他。
其实谢眠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表兄,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他早在前世,就已经对所谓血脉亲人没什么幻想了。对这一世的亲人,更无所谓怨恨或期待。
他甚至觉得,表兄这种旁系血亲,肯为了他的事,千里迢迢奔波而来,还挺麻烦人家的。
虽然心里有些抱歉,但谢眠没有认亲的打算,只是客套地笑道:“钟道友怎么不去休息?”
钟恒却仿佛没有听懂他的潜台词,轻声问:“你还记得过去的事吗?”
要不然,为什么还用着过去的名字呢?
谢眠微顿,坦白道:“我记忆之始,便是孤身一人,站在荒山中。步行走了很久,才寻到人烟。”
钟家和谢家当年断交的缘故,外界并不是很清楚。谢眠也没仔细打听,不知道自己“走丢”的前因后果。但钟家这样的势力,孩子被丢在荒山里,那么久也没人找,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那时候魂魄还未过来,说不定此世的身躯,也没有意识。
他上一世不过是身体差了些,便被父母视为累赘与耻辱;此世若是个傻子,被丢到深山自生自灭,也不足为奇。
钟恒眼底闪过一丝悲意,并没有急着解释。他把话题转回了谢眠可能会感兴趣的方向:“陆城主应当与你说过了,你经脉刺痛的缘故。”
谢眠迟疑了一下,知道陆岚没仔细解释,便是让他来问钟恒,于是坦白道:“可我并不记得,自己有经脉受损的经历。”
钟恒顿了顿,低声道:“那时候你还在胎中。谢淮夫妻……你介意我这么喊他们吗?”
可能是钟恒表现地太小心翼翼了,谢眠觉得放松了一些,他笑道:“我都不认识他们。”
不过钟恒还是避开了这对夫妻,解释道:“在一些修道世家,有人为了让子嗣拥有更强的修道天赋,子嗣尚在胎中,便用天才地宝,为胎儿滋养。更大胆一些的,便尝试着催动灵力,为胎儿洗髓。”
胎儿的身体太过脆弱,便是圣者出手,也不敢说多少把握。但凡能在胎中打通三五根主骨,便是举世瞩目的修道天才。
谁能想到,竟有人丧心病狂到,敢直接对腹中的孩子,用灵力灌顶。
孩子侥幸没死,却成了失魂症,经脉从此藏下暗伤。
所有的悲剧都起自贪婪和狂妄。可真正承担这一切的,却是什么都没做,最无辜不过的那个孩子。
二十多年过去,钟恒提起这件事,都觉得心头愤怒难以压制。他都不太敢看谢眠。
谢眠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可若是胎中便受了伤,怎么会到最近几年,经脉才难以承受?”
“这事说来,也怪钟家。”钟恒苦笑,“三年前,你是不是经历过生死关头?”
谢眠回忆了一下,并不是很确定:“应当是有的。”
那时候,他经脉还好好的,时常和陆翡之等一众同门,外出除魔。除魔之路凶险,少年又都莽撞,总难免有危险紧急的时候。
谢眠甚至都难以分辨,钟恒说的是哪一次。
虽然四周并无耳目,但钟恒还是谨慎地设了个结界,才解释道:“钟家祖上有雪妖的血统。”
这是钟家的秘密。虽然外界肯定有很多相关的猜测和传言,但钟家不会对外承认。
“顺利继承雪妖血统的人,灵源便会寒凉凛冽至极,修行进境飞快,却也容易伤经脉。到了现在,雪妖的血统越发稀薄,并不好继承。你原本应该是没有继承到的。”
所以谢眠一开始的时候,修行是没有问题的。
“但你小时候,祖父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曾在你后颈设下过雪妖一族的秘法。可能是那秘法在保护你的时候,激出了你体内的雪妖血统。你经脉本就较常人更脆弱,久而久之,自然承受不住。”
谢眠安静地听着,一双黑眸专注明亮。看在钟恒眼里,谢眠长大后的面容,突然就和过去那个安安静静,偶尔抬头看他的孩子重合了。
钟恒想和那时候一样,摸一下谢眠的脑袋。但他顿了一下,还是将手收回了袖中:“你不用担心。钟家这么多代下来,有专门针对经脉的修炼秘法,一定能养好的。到时候哥哥……到时候我慢慢教你。”
谢眠假装自己没听到钟恒说漏嘴的那一声“哥哥”,只问道:“必须去饮雪城吗?”
钟恒点了点头:“是。”
谢眠闭了闭眼睛。他不愿让钟恒看见他的失态,只能暗自咬紧了牙关。
他心里当然清楚,经脉能够修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绝对是一件好事。云渺归根结底,还是修道者的天下。只有能继续修行,他才能真正自保,能保护朝凤,能更长久地与陆翡之并肩而行。
无论他们最后到底是什么关系,总是绕不开经脉这事的……
但此时此刻的他,比起经脉有望修复的喜悦,下意识想到的,却是另一桩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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