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顾景明当真和秦宣只是好朋友，又怎么会对他刚才的问题这么敏感？
　　从来没有人发现，不管是柯斯还是其他同秦宣相熟的好朋友，没有人发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alpha青年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清冷。
　　选房子喜欢选在热闹的市中心；说这不喜欢太吵，每一回的聚会邀请却又不拒绝；每次被他逗一逗就喜欢瞪着他，一双眸子里藏着无尽的情绪，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口，却又一句话都没说……
　　秦宣总是故意不说话。
　　可他不管怎么试探，秦宣仍旧不愿意多说话。
　　那不是一种主动的状态，而是一种想要打破却又碍于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一直不曾打破的状态。
　　除了他，只有秦宣自己清楚“故意不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年的背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遥遥中，段嵊瞧见顾景明走到了李夏的身边，接过李夏准备的项圈要戴上。
　　李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隔着忙来忙去的人影看了他一眼。
　　同往常一样，充满了不悦和敌意。
　　同往常一样，和以前李夏站在秦宣身边时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按下心中酸楚，毫无异样地勾起嘴角笑了笑。李夏没看出什么，终于移开视线，转头和顾景明一起走进了化妆间。
　　他就这样站在门边，缓缓掏出了被他的掌心握出些微热度的手机。
　　段嵊静下心神，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思绪纷纷刨除，这才滑动指尖，点开了陈医生从私人医院里调来的资料。
　　就诊记录里带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唯有最上头的个人基础信息十分明了。
　　几个月前和秦宣那件事情相关的omega十分谨慎，并没有在医院留下姓名。
　　段嵊顺着姓名栏往下看。
　　姓名：无。
　　代理人：李夏。
　　性别：男，omega。
　　信息素谱码类型：三维稀有性，低位。
　　信息素谱码对应元素：云雾。
　　身高：179.5cm。
　　体重：……
　　……
　　段嵊看到身高的时候，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眼角猛地一抽。
　　他曾经不止一次调笑过秦宣矮，实在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在alpha中实在算不上高，身材也十分消瘦，从来瞧不见一点肌肉。
　　而当初被他调笑过不止一次的秦宣当着他的面量过身高，刚好停在179.5那里。
　　一向清冷的青年当时似乎真的气坏了，还妄图垫一垫脚尖，勾搭哦180cm的高度，结果被他一眼就识破了。
　　以至于段嵊对“179.5”这个数字十分清楚。
　　他的视线停留在身高上好一会，这才缓缓移开，记下了其他的信息。
　　随后，段嵊滑到了下一张关于顾景明信息素紊乱症的就诊记录上。
　　后面的那些专业术语同样被忽略，他再度从姓名栏往下看，一一比对了起来。
　　姓名：顾景明。
　　性别：男，omega。
　　信息素谱码类型：三维稀有性，低位。
　　信息素谱码对应元素：云雾。
　　身高：179.5cm。
　　体重：……
　　……
　　一项一项对比下来，段嵊的心狠狠一揪。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他又仿佛突然不会呼吸了一般，所有的声音和时光都停滞在了这一刻。
　　暗地里爬出来的藤蔓将他的心脏裹住，滋生的苦楚一点一点浇在心间。
　　像是茫茫远山瞬间倾盖而下瓢泼大雨，层层阴云遮住了远天明光。可破晓之后又有飞鸟巡空而过，带来冲破云霄的啼鸣。
　　过往哀然可叹，明日却柳暗花明。
　　一模一样。
　　两份就诊记录的个人信息一模一样。
　　他和寇向晨霍书三个人一起细心缜密地排查了那天晚会的所有记录，十分肯定当时其实只有秦宣一个人在化妆间。可随后李夏出现，居然抱走了一个omega——这只是很多人说的“传闻”，如果真的化妆间里只有秦宣，那么李夏抱走的可能是遮住了脸的秦宣。
　　但这家当时处理这件事的私人医院的就诊记录证明了当时确实有一个omega出事。
　　这个omega……很大可能性——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的事实——是秦宣。
　　而这个omega的资料和顾景明的资料一模一样。
　　还有方才吴小萌还给顾景明的签名，和被顾景明揉成一团的写着“秦”字的废纸也一模一样。
　　段嵊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一向的洁癖都不顾了，只是轻轻靠在了墙边，抬眼看着后台中的忙碌。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压在心里所有的疑惑和这些时日以来抽丝剥茧的巧合一点一点编织成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网。
　　一个巧合是巧合。
　　但许多个巧合……便是他至今才牢牢握在手里的真相。
　　那是本不应该出现的天方夜谭。
　　却又是他乍暖还寒逃出生天的希望。
　　秦宣是个omega。
　　顾景明……就是秦宣。


第60章
　　他手掌颤动着微微一松,手机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远处工作人员还在呼喊忙碌，顾景明和李夏早已走进化妆间没了身影，寇向晨似乎拿着手机似乎在和人打着电话。
　　可段嵊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看不着眼前这些清晰明了。
　　他靠在门边,一头是昏暗无光的临时练习室,一头是明亮至极的公演后台。
　　一边静默如旧,一边喧嚣繁华。
　　光影与昏暗在眼前交错，过往和明日如浮云般闪过。
　　这么一瞬间,段嵊其实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他骄傲惯了。
　　对他来说唯有前路值得抬脚，所有想要的东西、想要达成的目标，终有一日会自己来到他的脚下。
　　秦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过不去的坎。
　　也是他到了今天还想要回头,从明光中朝向看不见的地方的存在。
　　秦宣是他第一个弯下腰，在纸条上郑重地写上“对不起”的人。
　　三年前的事情过后,他表面依旧骄傲,心底却已经觉得,他和秦宣没有可能了。他甚至一味纵容自己相信那些所谓的真相，只为了麻痹。
　　三年之后真相反转，他想要找到秦宣，最终只能得到一个透过门缝的告别。
　　可如今，一切一切的巧合编织成网,让他在不抱希望的这一刻发现,原来他喜欢的、心心念念的人,一直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秦宣是顾景明。
　　秦宣是个……omega。
　　他从来没有三心二意地喜欢过两个人。
　　能让他动心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不论那个人是alpha还是omega，不论那个人长成什么样，能让他动心的永远只有……顾景明。
　　是秦宣，也是顾景明。
　　这分明打破了他许多年以来的认知，可对他而言却是绝处逢生。
　　他鼻子酸涩，眼尾微湿。
　　可此刻已经快到要上台的时候了。
　　段嵊微微仰头，闭着眼，浮光掠影地想着以前的那些事情。
　　纵然酸楚，却是一种不一样的甜。
　　那晚上的告别，他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可是现在，未来依旧明亮。
　　段嵊不知在光影交汇间站了多久，恍惚间听到有工作人员喊他：“段老师！段老师！”
　　他这才回过神来，“嗯？”
　　“快上台了！”
　　“好。”
　　段嵊起身，面上敛下一切纷杂，不动声色地走了回去。
　　顾景明也被人叫了出来，此刻在服装师的帮忙下整理着衣服的领口。
　　他们这次公演的服装是纯白的长袖衬衫，十分正式，也正好盖住顾景明手臂上的绷带。
　　一丝不苟的衣服穿在顾景明的身上，衬得青年越发出众。
　　对方见着他过来，只是扬起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在众人面前不高不低道：“段哥。”
　　段嵊微怔。
　　他一瞬间无法从刚才意识到的事实中反应过来，此刻心间冒出的唯有一个想法：秦宣在叫我。
　　他看着顾景明的笑容，突然想到了方才一直没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