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暴富[网游](59)

　　季明染收回指尖，她已经跪行在碎石堆很久，膝盖摩擦出血痕，脸上也像被利爪划过, 她揉了揉被黄沙迷了的眼, 呆呆地望着半空，“辛西娅？”
　　她喜极而泣, 几近崩溃的边缘。
　　辛西娅围着她转了几圈，柔和光芒覆盖在季明染的肩头，她嗔怪道：“你这么聒噪，毁了我的美梦。”她突然打量季明染, 奇怪地挑了挑眉，“咦，你怎么和我梦里的农夫一模一样？”
　　“梦里？”季明染和辛西娅悠悠对话，何解忧像个旁观者，她无法靠近, 也无力阻挠。她的后背隐隐作痛, 和季明染一样, 体能值已经低到了3%。
　　倒计时45秒——
　　辛西娅高高一跃，突然隐去周身光芒，像要验证什么事情。
　　她褪下华丽的袍子一样，脱掉了自己的完美皮囊，她马蜂窝似的躯干空悬着，每个小孔里涌动着黑色的粘稠状，它们长着无数小爪子，看的人心里瘙痒难耐。
　　季明染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辛西娅的面庞，她的面庞是褐色的鳞片，层层叠叠蔓延到胸部，摸起来又冷又硬。
　　辛西娅仍旧发出少女的笑声，她满足地回应着季明染，“我的农夫也是这样，抱着我，陪着我，保护你，可……”她突然弯下腰，眼眸化成两个黑窟窿，让人觉得季明染马上就要被吸进去，“可你把我吵醒，我再也回不去了！都怪你！”
　　季明染一个踉跄，跌在石块缝隙。
　　辛西娅的指尖瞬间刺入她的脖子，源源不断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流动到腹部，她自己突然痛苦地哭喊起来，指甲从季明染身体里拔-出来，滋了她一脸血。
　　何解忧上前，可她被挡在某种屏障外面，她紧盯着季明染，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和季明染一样的惊异表情。
　　辛西娅的鳞片簌簌脱落，露出光洁白皙的皮肤，瀑布似的浓密发丝铺撒在大地，像无数条有生命力的藤蔓。
　　这是她本来的模样？何解忧赞叹。
　　“请你，救救这里……辛西娅。”季明染捂着伤口，狼狈地重新握住她的手，指尖的锐利勾刺突然消失，只剩白皙的，正在滴着自己鲜血的指腹。
　　辛西娅望着自己的手，眼底是惊喜，她错愕地望着面目全非的季明染，慌了一下，急忙瑟缩进自己褪下的衣裙里，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才是最初的辛西娅吧？辛西娅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精灵公主，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何解忧不禁皱了皱眉。
　　季明染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伤口止血，右肢艰难地爬行，她用尽气力够到辛西娅的手，把渐渐变回人形的辛西娅拥入怀中，“不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我也会保护你。”
　　你梦里的农夫消失了，我来接替他，继续保护你。
　　何解忧远远看着，捕捉到辛西娅的小动作，她将自己的掌心挨到季明染的后背，季明染身上的角色卡短暂地发出一星柔光，微弱到季明染自己也没发觉。
　　季明染她，是在攻略辛西娅？
　　何解忧想，也许她自己也没发觉吧。
　　辛西娅的下巴紧贴着季明染的后背，她喃喃道，“这是个假世界，没我梦里漂亮；这里的人也都是坏的，不如我梦里顺从。”
　　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大喊大叫，好像几十年的压抑彻底释放，她咆哮着，“这些人都是魔鬼！他们都死了，不是报应吗？都死掉才好呢！”
　　辛西娅捕捉到一抹遥远的记忆。
　　她一出生就看到了绝美的风景，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族人，生生世世都是被用来制造这些美景。
　　辛西娅含着笑，咬牙切齿地问季明染，双手撕扯着季明染的头发，“你懂吗？我也恨不得他们去死。”季明染咬了咬下唇，她摇摇头，拥得更紧了点，“你说，我在呢。”
　　辛西娅突然愣住，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她生来就被充当一区的“能量源”，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她被长老们喂食药物，沉睡了整整八十九年，她睡着一动不动，可身体里插得管子，抽动的液体，她都感觉得到。
　　长老说，“你是整个植物精灵的源泉，你是神赐之子，你生来就要接受这样的无上荣耀。”
　　辛西娅闭上眼睛，她想起梦里的自己，不会累，不会痛；梦里的朋友们也不会笑，不会哭；他们百般呵护自己，可她总觉得心里冷冷的。
　　现在，她趴在季明染身上，她的怀抱是暖的，脏兮兮血液也是热的。
　　跫音不响，春帷未揭，辛西娅耳畔只剩下她的话，“你梦里的农夫，会流血吗？会这么抱着你吗？”
　　辛西娅僵在原地，她愣怔着，连眼角湿润也未曾发觉。
　　良久，辛西娅咯咯轻笑，她声音悦耳，笑声也像是微风吹起的铃铛，“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农夫。”
　　她被当做“尊贵公主”供奉的那么多年，从来都只在梦境里尝过些“爱”，可现在，末世将至，一个将死之人却愿意把自己最后的时间留给自己。
　　辛西娅看着自己的新生的模样，突然发现，原来让她痛苦的从不是日渐丑陋的外表和族人的禁锢。她活了那么多年，逃避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
　　长久的生命里，唯一一次有人告诉她，这种活法，不是真正的活着。
　　季明染抬头，静静地看着视线范围内辛西娅的详细属性。可她不想去戳辛西娅的伤口，她低垂着眼，像个失去控制的木偶娃娃。
　　她笃定道：“你沉浸在梦里，仇恨不说，就没有了？神力消失，精灵不再变成人类，人类回到现实，过错就不存在了吗？这里的世界崩塌……狄拉大陆真的就能恢复如初？”
　　季明染讽刺地想，她沉默着，更想听到辛西娅的回答。
　　季明染的声音在风沙里羸弱无比，可是何解忧听着却觉得很真切，她想到自己撕下翅膀的那一瞬间，突然笑了起来。
　　在[瑰拉的回忆]中，何解忧第一次没有想着攻略技巧，瑰拉姐妹“许愿”时的痛苦、“许愿”后挣扎就像插在她心口的两把刀，她握住，却舍不得拔掉。
　　在游戏中，瑰拉将皮毛递向何解忧的一瞬间，生或死的选择就已经开始。
　　可何解忧却放弃了两项选择，她感受到瑰拉在交出皮毛的瞬间，也将悲伤和怨恨扔给了自己。
　　何解忧想起，这样的悲伤，她也曾想交给别人，可是她被拒绝了。
　　总有人会拿别人的痛苦当做笑话，他们置之不理，他们假装“感同身受”，他们谴责你的悲伤是过错，他们怒斥你矫揉造作。
　　面具的笑声中，她感觉到了——瑰拉想要得到一份力量，她想挣脱痛苦，想开心的笑，而不是被逼咧开嘴角。
　　何解忧将翅膀还给她们是强烈情绪下的本能反应，现实中的她从未有过自残的想法，可当翅膀撕裂，她突然觉得很兴奋。
　　就像第一次尝到血腥，兽性再也无法抑制。
　　可她还是冷静下来了。
　　她想替一些人去偿还，偿还“过错”，偿还“不理解”，偿还她们付出的“不值得”，但更多的，是她想告诉瑰拉，“看，这样的痛我也经历了。”
　　我懂你，所以你不孤独。
　　倒计时15秒——
　　辛西娅看向季明染，格外安静。
　　何解忧发现自己可以靠近季明染了，连忙快步上前，她暗暗握紧了季明染的手，突然看到辛西娅穿过季明染的发丝，飞到了神龙耳畔。
　　倒计时：3，2，1——
　　神龙侧目的一瞬间，辛西娅摊开双翼，水平悬浮在半空，大地嘭地一声，刷开一道白光，像巨斧劈开黑暗，辛西娅的祈祷像黎明之钟，幽幽回荡在整片大地。
　　“无上尊贵的神啊，请实现我卑微的愿望。我想看看希望，是不是和她说的一样漂亮。”
　　辛西娅身上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味道，可随着气味的扩散，她的形体也开始挥发。
　　风沙停了，青灰色的天边平静异常。
　　何解忧看到半空聚拢着一个光粒，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季明染站在她的对面，四目相对，她突然闪躲了一下，迅速又收回了手，像是怕暴露什么似的。
　　季明染连忙捧住，光粒落在掌心，是一颗深褐色的种子。
　　不远处的神龙慢慢睁开了眼睛，季明染也意外地发现，手环上的时间也静止了——永远地停在了倒数第一秒。
　　游戏的结束，亦是真正的开始。
　　“辛西娅留下的种子。”
　　季明染捧到何解忧的面前，仿佛在等她回应，可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住种子。
　　[系统提醒]跳出四条消息。
　　第一条：恭喜玩家1012完成任务[寻找愿望]；
　　第二条：恭喜玩家1012完成任务[重建秩序]；
　　第三条：恭喜玩家1012完成任务[洗涤万物]；
　　第四条：恭喜玩家1012获得角色，角色卡已激活，请前往签到处登记身份。
　　季明染奇怪地戳着手环，“怎么一下子完成这么多任务？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好。”
　　何解忧望着傻乎乎的季明染，她果然没听到瑰拉在谈判桌前说的话，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赢了。
　　此时，垂垂老矣神龙转动眼珠子，打量眼前茫然的一人一精灵，突然出声。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你们要找的愿望，我是贪婪之神莱都；而辛西娅的家族，生来就是欲望之身，大家囚禁她，让她沉睡，只是为了抑制精灵们的野蛮兽性。”
　　何解忧看季明染的表情，果然她吃惊地问，“那辛西娅她……”岂不是误会了所有人！季明染突然释然，面露微笑，就算辛西娅仍旧心怀怨恨，可她还是救了大家。
　　“其实愿望，还有另一个名字。”
　　神龙面无表情，此刻却异常耐心，“来这里的农夫很多，可真正的农夫只有一个，他手里的镰刀不会沾染血迹。孩子，快去播种吧，让我们都看看，真正的愿望长什么模样？”
　　季明染恍然大悟，她有点紧张，何解忧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微风掠过她的脸庞，发丝粘在脸颊的伤痕上，有一种异样的漂亮。
　　何解忧幻想着季明染真实的模样，突然看到她突然回头抱住她，何解忧失笑。
　　别怕，我在你身旁。
　　日光跃然而上，地面被染成橘红色。
　　种子落地的一瞬间，和神龙一同砸断在地的畸形枯木骤然竖起，破土而出的第一颗嫩芽，鲜嫩而脆弱，可它却释放出蓬勃的生命力。
　　贫瘠的大地在黎明中完成了蜕变，突然冒出鲜嫩的新芽、喷涌的泉水、恢复生机的灌木丛、拥有心跳的动物们也再次苏醒。新生枝桠一下下地蔓延在破碎的大地上，野蛮地向四处扩充自己的躯体，带来最纯净的希望。